二大爺走到豆花跟前,把菸灰磕在碾盤上,“唉”了一聲,不再說話。
豆花就問:“爺,你也沒睡嗎?”
二大爺說:“人老了,覺少。”就關照豆花,一個人睡覺,一定要關好門戶,小心野狗。
二大爺離開後,豆花品味著他老人家的話,好像話中有話。又想起剛才看到的那個黑影,好像明白了二大爺的良苦用心,老人家哪裡是睡不著呢,老人家是來保護她的。
豆花的心裡就無限地感慨,她關好門窗,把手槍壓在枕頭底下,翻來覆去,等著天明。
豆花有所不知,剛才那個黑影,並不是壞人,是老九。
從碾道里回家之後,老九的心裡是非常不安的,此時他是非常矛盾的。內心裡,他還是不接受這個兒媳婦的,但他的兒子是吃了稱砣鐵了心了,非她不娶,他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改變的。既然無法改變,那就只能接受。但這又違背了他自己內心的真實意願,豆花這樣的婆姨,失操失身,娶她做兒媳婦,將來他真的是無法去面對列祖列宗的。但他又有甚麼辦法呢?大棒認定了,二棒也支援,他婆姨也是搖擺不定,一家四口人,唯獨他是一個堅決的反對者,但他的反對顯得越來越蒼白無力了。
特別是現在,老穀子死了,豆花又是這麼個處境,他老九不能雪上加霜,見死不救。雖然他平時都是黑著個臉,見誰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但他也是向善之人,在這個時候,他得關心關心豆花。老九心裡的想法是,如果能拆散大棒和豆花,那是再好不過的。如果實在拆散不了,那也只好預設了。
並且……
老九是個心裡有事,不會輕易向別人吐露的悶葫蘆,他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底,“吧嗒吧嗒”地抽著旱菸鍋子,眼前的菸灰都成一座小山了,整個窯洞裡面都繚繞著煙霧。他婆姨罵上他了:“煙熏火燎的,死了的是老穀子,又不是你爹。”
老九就罵她:“閉上你的臭嘴,你一個婆姨人家,懂得個球了。”
一邊罵著,一邊又點了一鍋子煙,摔門出去了。
二棒攆在他的身後,說:“爹,爹,我嫂子她現在這個樣子,該怎麼辦呢,你倒是說句話啊。”
老九脖子擰了一擰,瞪了二兒子一眼,徑直向碾道里走去。
到了碾道里,老九自己也不知道要來幹甚,是來接豆花回去嗎?
不是。
是來拒絕她,讓她死了那份心事嗎?
也不是。
老九在碾道里徘徊著,心裡六神無主,坐在碾盤上又吸了一鍋子旱菸,卻不小心弄出了一點響動,驚了那隻小黃狗。聽到豆花出來了,他忙不疊地落荒而走。
老九的舉動,讓在黑暗中默默地保護豆花的二大爺看在了眼裡,老漢吃不透老九的用意,只當他是惦記著老穀子的那點家底,心裡不由地卑視起老九來。誰都知道,老穀子這幾年攢下了一點家底,可人家屍骨未寒,人家的兒媳婦還在,你就打上了這個主意,你還是人嗎?趕明天了,一定要教訓教訓這個狗日的。
從碾道里回去,老九翻來覆去睡不著覺,爬在枕頭上抽旱菸,一會兒一鍋子,一會兒一鍋子,熗得二棒都受不了了,這個愣頭青坐起來,說:“熗球死了。”跳下炕來,往外走去。
老九喊他:“深更半夜的,喂狼去嗎?”
二棒氣哼哼地說:“讓狼吃了也比熗死強。我給我嫂子站哨去,你不認她,我認。趕哪天找到我哥,我們三個人一起過日子去。”
老九罵一聲“二球貨”,二棒摔上門走了。
這個灰小子,果真抱著槍,在大碾盤上守了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