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官知道自家這位佛門巨擘做出如此的行為,也屬實是出於無奈,畢竟至善方丈現在的模樣……
“好了,既然老朽收到的書信已經唸完,那現在就輪到各位了。”
宋獻策有些不耐煩地打破了這種窒息的寧靜,遲遲未能取得資訊上的突破,讓他心裡又浮現出了一種焦躁,彷彿有某些事物正在緩緩脫離軌道,他卻渾然不知。
深居羅浮山上修道,冷眼觀天下二十年,宋獻策本以為此次出山的時機已經把握得恰到好處,可只有等他再次踏足並試圖攪渾泥潭,才發現水下氤氳湧動的水流,仍舊超乎了他的想象。
三德和尚微微頷首,示意躍躍欲出的洪熙官上前唸誦書信內容,但幾人卻忽然聽見屋外響起了呼啦啦來去的兵甲之聲,步履全然不似尋常出征時的沉重。
每日的清晨至晌午,尚可喜都會命清軍蟻附圍攻而來,以嚴整行進的軍陣對付神出鬼沒的武林人士,這也是在對付叛軍襲擾的同時,用上了疲敵之策,試圖緩緩消耗廣州城內搖搖欲墜計程車氣。
因此每日這個時段,城中李定國都率親兵、花山盜,帶著新募義軍到城樓上守備禦敵,但今天聽這個腳步,似乎清兵提早許多就撤回避戰了。
眾人望著庭院狹窄天空中密佈的鉛雲,看著無數雨絲從飄搖轉為墜落,一道厚厚的雨幕終於還是再次困鎖住廣州城,從地面升騰起一股濃重的白汽,霎時又化作漫天水霧,在每個人的身邊不懷好意地搖擺著,窺探著。
屋裡只剩下洪熙官清朗有利的唸誦聲,但又不知為何,空氣中似乎總擺不脫一道幽幽暗暗的嘆氣聲……
…………
低矮的柴房裡面,堆滿了被雨霧浸得燒不動的柴火,還總有一滴滴的雨水從瓦片縫隙之間調皮地墜落,匯成泥地上的一條條蜿蜒小溪,汩汩向著屋外淌去。
就在這個狹窄空間唯一干燥的地方,斜躺著一個邋遢而笨重的軀體,無比悵惘地從小窗裡窺探著外面的天空,胸腔裡是持續不斷的沉重嘆息。
潰爛的傷口,緊繃的神經,壓抑的氣氛,骯髒的環境,無一不在折磨著邋遢男子的精神與肉體,想要試探他的極限到底在哪裡,但他偏偏憑著一股子倔強的韌勁,一路堅持到了現在。
“荷嫂,又要去看你的野漢子了?”
不懷好意的調笑在屋外響起,打斷了一串細細碎碎的腳步聲,卻惹來了一句刻毒的回應。
“滾,找你八十歲老孃玩去!”
潑皮的腳步聲有些狼狽地離開了,柴房推開便走進來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容貌也跟她的身材一樣粗壯,手裡抱著漿洗衣服的木盆,裡面用油紙包好了吃食。
“喏,快吃吧,反正他們都知道我養漢子,不會進來找不痛快的。”
婦人體型雖然粗壯,兩腳走起路來卻瘸瘸擺擺,一直邁不開大步,見邋遢男子又把視線掃了過來,便咚地一聲把洗衣木盆往邊上一放,把春筍般怪模怪樣的腳伸了出來。
“怎麼,沒見過裹小腳嗎?想看嗎?”
說罷粗魯地哈哈大笑,直笑的邋遢男子頗為氣惱地轉過了身去,連邊上的饅頭都沒胃口吃。
邋遢男子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貴為藩王世子、御前侍衛,會淪落到被鄉野村婦調戲,每日吃些狗都不聞的飯菜,生生把自己從一個貴公子熬成了街邊乞丐。
沒錯,這個躺在柴房中苟延殘喘的男子,就是流落在廣州城中、杳無音訊已久的平南王世子尚之信。
往事歷歷在目,時間倒回到駱元通造反的那天,尚之信作為人質被武林人士扣押,成了雙方互換條件的關鍵,結果在武林人士從五羊密道中撤走的時候,最後撤離的武林人士對於如何處理尚之信,便出現了明顯的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