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人的精兵如同一把尖刀,直衝尚可喜的中軍而去。不知為何失了一臂的李定國以腰帶紮緊斷處,揮劍勇不可擋,隨後南少林僧兵也奮勇爭先,戒律院首座三德和尚揮舞禪杖,所到之處竟無一合之敵。
在清庭派人火燒南少林之後,江湖中人卻也曾經疑惑於南少林的隱忍,為何對於血海深仇毫不在乎,只剩一些旁門支派搖旗吶喊,而直至此刻江湖眾人才知道,南少林並非是被清軍鐵蹄嚇破了膽,反而是這些膽大包天的和尚們,正蓄謀聚力地打算讓清庭付出代價!
兵燹一觸即發,李定國率精兵直插尚可喜咽喉,即便尚可喜的親兵悍不畏死地阻擋,似乎也不能完全阻攔住那刻骨的仇恨之意,那是尚可喜曾經甘之如飴的仇恨。
當初李定國攻略新會,尚可喜知曉他出身貧苦人家愛民如子,便驅使百姓充當炮灰,再讓另一隊石匠瓦匠,出城修補起了缺口,由此破壞了李定國的炮轟之計,隨後更多次使用這樣的計策,以百姓性命作籌碼,逼得李定國在戰略上處處被掣肘。
在雙方距離最近的時候,李定國已經能看到一身靛藍鎧甲的尚可喜那驚駭欲絕的神情,因為他們的出現就代表著五羊已經被斬殺,也意味著尚可喜埋伏佈置在密道中還來不及出現的精兵,將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但在兩軍廝殺的關鍵時候,李定國洶湧的兵峰卻又像洪水般消退,以至於尚可喜拉著身邊親衛問了三遍“我頭在否”,才敢顫顫巍巍地摘下靛藍兜鍪,擦拭著滿頭的冷汗。
可下一刻,尚可喜就發出了此生最為淒厲的慘叫,當場嘴角猛然開裂,流淌滿了暗沉汙濁的血跡。
他在生死之間的大恐怖刺激下,忽然想明白了李定國為什麼佯攻卻放過了他——不遠處打著“大明鎮南將軍”旗幟的隊伍,正調轉方向一往無前地,攻克了本就形同虛設的廣州城門,大搖大擺地踏入了李定國曾經夙夜思索也未能奪取的堅城!
李定國不愧是兵法大家,他放下眼前的仇敵不顧,是為了節省兵力奪取廣州,改變自己孤軍深入的不利局面,就是這樣,原本的平南王尚可喜成了喪家之犬,而偏師遠征的義軍佔據了廣州城,雙方攻守之勢互換,為此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爭奪戰。
按道理說,僅憑晉王李定國的一支殘師,是不可能守住偌大一座廣州城的,只需時日待清軍援兵來攻,必然會變回敵眾我寡的場面,可這時候,駱元通與至善方丈的伏兵的作用便顯現出來了!
駱元通手握花山群盜數十年,廣州十府自有綠林好漢俯首聽命、鄉民群勇奮臂爭先,駱元通又親自出面,降服城中士紳豪商,使其出錢出力,不敢有違,最終在這些有生力量的補充之下,李定國的麾下瞬間多出了一支熟悉地形氣候、能征善戰的義軍。
另一方面,南少林經略東南百年,根基深厚穩固,弟子遍佈數省,並未因清庭火燒而一蹶不振,此時到場的都是一等一的江湖好手,背後站著的更是數以萬計的江湖勢力,隨著廣州之戰的打響,無數壓抑沉寂許久的南少林反清勢力,更是義無反顧地往廣州集聚而來,一時間竟讓半個江湖都為之震動。
兩者共同作用下,也讓本該風聲鶴唳的廣州城內,安靜的像是毫無知覺,只是偶爾在夤夜無人處,才能聽見些許戰戰兢兢的悲泣。
但在東南半野的風雨飄搖下,這些細微的聲音早就微不可查,反而有一股熟悉的呼聲由弱轉強,隨時可能聲震四海。
重回帷幄的宋獻策,早年曾經攪動天下,如今的計劃更是驚世駭俗,他竟讓長平公主攜崇禎遺詔示於天下,在多方勢力別有用心的推動之下,已經變成了一顆定時炸彈,只要是對清庭心懷不滿之人,隨時有可能舉旗而反。
尚可喜拼命搖旗聚集起的清軍,此時只能把守住廣州城外的各處要道,試圖掐斷義軍與外部勢力的聯絡,隨後再聚集起力量反攻廣州,而李定國也收攏士卒鞏固城池,天天厲兵秣馬,似乎準備和尚可喜決一死戰。
這兩個月的城內外廝殺,逐漸變成了以江湖人士為主導的寂靜戰場,時而洪熙官等人出城襲殺清兵,時而尚可喜麾下高手衝擊城哨,雙方在壅城、敵綦、譙樓、匣鋪間你來我往,卻都保持著一種匪夷所思的剋制與隱忍。
李定國與洪熙官解釋過,尚可喜是在等待清庭派來兩廣的援軍,因為他自己安身立命的兵力如今折損嚴重,如果再損耗下去即便收復了廣州,也只能換來撤藩養老的結局。
可李定國推測,清庭即便清楚廣州的重要性,也不會如此輕易地派軍前來營救。
因為如今南方重兵分為兩處,昨歲擊潰了自己的吳三桂,正要分兵圍剿夔東十三家,而八旗大軍聚集在漳、泉兩州一代,準備和盤踞廈門的鄭成功決一死戰,清廷冒然撤兵回援,只會讓後防空虛、軍心動搖,留給敵人可乘之機,更有可能暴露出清庭在南方的虛弱。
一旦獅子老虎流血,就會引得豺狼環伺而來,清庭此時看似大軍雲集福建、四川,實則也被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三藩所切割包圍,清庭就算是需要付出代價,此時絕不會在戰略目標實現之前,選擇把後背留給別人。
根據這個結論李定國進一步推測,尚可喜這頭老狐狸也在等,他知道自己如今惹下滔天大禍,陷城失地之罪不可輕恕,但如果清軍在南方攻勢不利,就必然還需要啟用並重用他這個“平南王”,眼下局勢進一步惡化,擁兵作壁上觀的他未必沒有等到援軍、臥龍翻身的餘地。
對此李定國不屑一顧,尚可喜可以蟄伏待時,他自己當然也在等著一錘定音的力量出現,自己抱著必死之志前來,如今就算身殞在這座廣州城中,也不會有一絲遺憾。
回憶到此處,洪熙官還記得晉王李定國當時說到這裡,苦笑著說想不到這次鄭成功不出現,給李某的幫助都比上次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