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可怕的細節出現了,江聞察覺到這門劍法的出手入勢細節、用勁執行軌跡,全部貼合“歸妹趨無妄、無妄趨同人、同人趨大有”的口訣,赫然是有人以「破劍式」破解天下各門派劍法的。世上竟然還有人會獨孤九劍!
密林之間風聲淌過,枝葉摩擦沙沙作響,似乎有萬千伏兵潛藏其中,江聞腦海裡劃過無數念頭,想著眼前景象還有什麼可以更恰當的解釋,但死不瞑目的徐崇真還握著劍瞪著天,用早已渙散的瞳仁質問著自身的多舛命途。
破劍式早已挑斷他的手筋,但兇手還是在殺人之後,把遺落在地的白虹劍又放回他的手上,給予了一種虛情假意又溫情脈脈的尊嚴。
雞足山陰的密林裡,突然出現這樣底細不明的高手,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此時摻和進這一場鬧劇之中,意圖也顯得尤為險惡,至少江聞不希望平西王府裡,還藏著什麼他預料之外的底牌可以用……
突然間樹叢外作響腳步,江聞以腳尖挑起白虹劍飛上半空,倏忽如戲法般被他執拿在手,流淌的劍意化作輕絮飄舞鎖定了風動方向,只要有一絲殺機綻現,他就能神而明之地揮出一劍。
“江流兒施主,小僧在東邊有些新的發現,只是情況不明未能深入,特來求施主一同前往……”
白虹劍劍鋒三尺六寸,虹光飄蕩在劍刃之間凝而不散,吹毛斷髮也未嘗不可。
但即便被劍緊貼著喉嚨,妙寶法王也沒有表現出一絲嗔怒或者殺意,與先前急切求援青竹長老的模樣截然不同,縱使江聞也不禁懷疑,世上難道真的有扶危濟困普度眾生、卻絲毫不恤己身的人存在?
“抱歉,是江某冒昧了。”
江聞收劍轉身,沒有向妙寶法王贅述剛才的發現,便隨著他往東邊的密林走去。
地上的石板還有些殘存地面,踩在上面尤其溼滑泥濘,四周隱伏著奇形怪狀的樹木藤蔓,樹木粗壯如椽柱,板狀根如門檻般高橫,正用千奇百怪的方式試圖阻攔視線,而唯一能突出於視野的,就是那些殘破荒廢的舍利塔,縱眼望去此起彼伏,數量竟然一時無法估算。
妙寶法王所找尋的方向,似乎是一座更加宏偉也更加凋零的寺院建築,但這一切他都熟視無睹,專注地走向建築群背後的野地,止步於一座兩側開口的低矮石爐前,這裡看著像是燒紙錢的地方,但爐體太大根本擋不住焚風,若說是燒製磚瓦的地方,又四四方方無法密封成型。
品照先前已經收到妙寶法王的呼喚,此時從另一側匆忙趕來,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亂石雜木之間,遠遠望見兩人才開口詢問道:“法王,你帶我們來的這是什麼地方?有什麼出奇之處嗎?”
“施主、品照,小僧發現的這裡雖說廢舊不堪,卻與眼前所見的遍地骸骨息息相關。”
妙寶法王雙掌合十,袒露在外的面板不畏寒暑,漆黑眼眸中卻流露出一絲憐憫之意,招手讓他過來細看。
江聞意有所指地說道:“法王真是雅興,怎麼不關心救人,卻對這些破廟如此感興趣。”
或許以為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品照不解地看著妙寶法王,加快腳步想要來到低矮石爐邊上,卻忽然察覺腳下一道破碎的聲音,隨後腳底力道頓時,身體猛然一沉就要往下墜去。
此時幸好品照身手矯健,及時延展手臂,向四處抓攥可以借力的地方,試圖卡住下墜的勢頭以延緩時間等待救援,但下一秒,連他手掌攤開觸及的地面也開始猛烈垮塌,周身再無地方可以借力,不受控制地往下掉落!
江聞能看出眼前黑漆漆爐膛之中,還殘留著些細碎的骨骼殘片,邊角更是散落著不成串的玉石念珠,心中大致有了想法,他發現品照姿勢不對時,時間才過去不過數息,妙寶法王就已經如鷹隼一般箭射而出,身上華貴僧衣獵獵作響,被樹木枝幹刮出道道破損,只為舒臂撲向正在掉落的品照小和尚。
而就在妙寶法王后發先至、終於抓住品照手掌的時候,他腳下的土壤也搖晃分裂成黑漆漆的空洞,一個窟穴赫然在目,一股凝固如實質的惡臭氣體沖霄而上,遮蔽住了眼前本就堪憂的視線,彷彿千百年前的悽悽寒夜被濃縮在了地下,此時不遺餘力地想要掙脫出來!
江聞見狀也施展輕功而起,雙足連點傾倒的樹幹表面,左手甩出外袍系勞在洞外,也如撲兔鷹隼一般直衝入黑漆漆的洞窟之中,然而這處深洞竟然比想象的還要更深,江聞準備的衣物繩長度,竟然只夠懸吊在半空之中,使他以一種俯瞰的詭異角度,與這處窟穴遙遙相見!
昏暗中,江聞遙見妙寶法王將品照護在了上方,以自己為緩衝座墊消解墜落的傷害,此時正掙扎著緩緩站起,品照安然無恙的代價是他右脅處有一道傷口正汩汩流血。
當雞足山陰慘淡的陽光照射入窟穴內,勉強揭開這個詭譎世界的面紗一角,只見洞中寬闊平坦的土地上,正擺放著一具具覆蓋著粗布的乾癟屍體,密密麻麻不可計數,其中橫七豎八伸著的手臂已經像是枯樹枝椏,輕輕碰觸就會委為一地塵灰。
這樣的屍體們來不及焚化,就摩肩接踵地胡亂堆放在窟穴內,洞內塑著的眾多泥胎佛像紛紛殘首斷臂,早與這個塵封遺忘化為死寂的窟穴擰成一股繩,而繩子的每一條絲絮,都是曾經的一條鮮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