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辯方丈露出寶相莊嚴的微笑,表示自己也很樂意廣開方便之門,猜測對方是否也覺得把握不大因此有意和解——如果能借此機會化解廿年紛爭,他倒也甘之如飴。
可誰知丰神俊朗的妙寶法王露齒一笑,對著幾名老僧說道:“如今離日落尚有不少功夫,漢人說擇日不如撞日,何不先按照慣例切磋佛法,也好以示真誠?”
法雲閣內忽然又陷入了沉默,領先的弘辯方丈更是面露難堪之色。
場外趕來的人還在增加,唐員外此時才發現裡面除了兩排和尚,還有一處碧帷遮擋的座椅,一道人影綽約其中看不真切,便被幾名凶神惡煞的兵丁擋住了去路。
“哎呀,那邊高坐的莫非就是平西王妃?”
若說今天在場一半人是虔心誠意前來禮佛,另一半則說不得就是為了一睹平西王妃的芳容而來。
二十年一次的雞足山法會,既是漢藏兩地佛學的碰撞,也是木家對於兩者影響力的一種評估,為的是此消彼長相互制衡。而如今,木家已然被平西王府制住,那麼充當裁判的權利就自然而然落在了新興勢力頭上,這位遠道而來的平西王妃,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了座上賓。
當然這些東西不會說的如此直白,至少平西王府現今打的旗幡,還是旨在考量雙方,看看誰更適合舉辦“大供天祈福法會”。
“爹爹,他們怎麼都不說話呀?”
一道小孩不耐煩的詢問響起,使得周邊連連側目,唐員外勐然發現是自家兒子揪著衣襟納悶地說道,這才連忙摸了摸兒子的腦袋,對旁邊人以目光致歉。
“噓,回去爹在跟你細說……”
這件事不方便提,因為來到雞足山上的人也大都知道,它不僅涉及漢藏兩地佛門的源流爭端,還摻入了四十年來的諸多恩怨糾葛。
四十年前的法會上,第十世妙寶法王折服木家、力敵眾僧,奪走了黑龍潭解脫林的歸屬,幸而本無禪師佛法高深力挽狂瀾,帶領僧眾在雞足山站穩跟腳,這才止住連連敗退的趨勢。
然而二十年前的法會未至,本無禪師就因積勞成疾往生極樂,雞足山一時間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心知再難以力敵妙寶法王,老法王也信心十足想要一舉畢功,事情到了最後,還是當年新出任悉檀寺主持的弘辯方丈,提出了個不太光彩的辦法——
弘辯方丈知道,如果真要比試佛法,雞足山上必然無人能夠與之匹敵,但對方從康藏晝夜兼程趕來,又因輕敵自傲盤桓於木家說法,趕來上山必然身體勞頓不已,因此提出讓雙方登上悉檀寺門口的高臺,詰難問疑雙方所修密頓佛法的分歧,看誰的法門更加直指解脫。
弘辯方丈與十世妙寶登臺演法,在高臺之上風吹日曬,唇槍舌劍的晝夜之間又滴水未進,最終妙寶法王因為體力不支而墜下高臺,導致鎩羽而歸,而弘辯方丈也幾乎奄奄一息,這才獲得雞足山諸寺的一致推崇認可。
只不過這件事做的畢竟不地道,更讓老法王耿耿於懷,他回到藏地不久便一病不起鬱鬱而終,最終變成了兩方化解不開的一個死結。
“阿彌陀佛,老僧當初年輕氣盛犯下錯事,亦不知老法王會因為此事抑鬱而終,多年來唸經攘禱,可心中仍是愧疚萬分……”
弘辯方丈只好放低姿態,不想讓私仇影響了公事。然而兩邊的仇怨於公於私,都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化解的,如今說的再多也無濟於事,妙寶法王選擇在今日積蓄力量重來,弘辯方丈也終究無能為力。
可誰知丰神俊朗的妙寶法王卻澹澹一笑:“大僧誤會了,我沒有前來尋仇的意思。我們噶瑪噶舉派法王代代轉世,只要菩提不滅,便能超脫輪迴,如今化身再現,只因乘願而來,小僧提出切磋佛法,只是為了完成當年未竟的約定罷了。”
雞足山四大靜主紛紛詫異,不知面前這年輕僧侶為何如此雲澹風輕,竟然將到手的理由藉口棄之不用,換了個輕飄飄的論道說法理由,話裡話外似乎根本不打算計較當年的事情。
弘辯方丈也被對方的態度所迷惑,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索性大開門戶地說道。
“阿彌陀佛,那依法王之見,我們今日法會該如何比試?”
兵法以不變應萬變,只見弘辯方丈主動提出由對方先出招,而妙寶法王也鎮定自若地說道:“世間十二因緣環環相扣,無明既滅則其他因果皆無,小僧提出切磋佛法,只為精進修為,並非喜好口舌之爭。”
妙寶法王的姿態極為恭謙,儼然如儒家弟子,侃侃講述自己的想法。
“漢地的百丈禪師曾說‘是非以不辯為解脫’,但佛經上說佛陀本身就非常善於辯論,並以辯論的方式調伏並度化了如長爪梵志許多外道。當年玄奘大師在印度求法時,也參加了戒日王在曲女城法會,一連十八天無一人能與之辯,由此玄奘大師被小乘人尊稱為‘解脫天’,被大乘人尊為‘大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