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人隱隱分為兩部分,相互對峙站立著。一側是衲衣芒鞋的僧眾全無慈悲善目,一側為白衣紅巾之師刀槍如林,雙方正匯聚於空谷之中,畫中人等盡皆閉口不語,表現得含蓄流暢,線條勁健有力。
江聞緊盯著畫面正中央的那人,兩眼滿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就連六丁神女進來阻攔的聲音,都被他自然而然地拋在了腦後。
即便歷經風化,這巨幅繪畫的題跋年份依稀可見,卻寫著個十分陌生的年號——龍鳳。
“你們來的剛好。據我所知以龍鳳為年號,千百年來唯有元末亳州稱帝的韓林兒。這座水榭規矩森嚴,宛然陵墓,難不成青石槨裡葬者的人,就是小明王韓林兒?”
江聞轉過身,眼神中透露著濃到化不開的迷惑,“可為什麼這幅畫的背景,會是在嵩山五乳峰下?!”
六丁神女面帶驚訝之色,其中的一人壓下了其他幾人的異議,儘量和氣地對著江聞低聲說道。
“正如你所說,這就是本教小明王的棺槨墓穴。還請你速速離去!”
江聞補充道:“果然如此。畫上寫的龍鳳元年,應該正是紅巾軍部將劉福通,迎接了十五歲的韓林兒。因明王出世、彌勒下降的說法,遂號稱小明王,建都亳州,改元龍鳳。”
六丁神女點了點頭,繼續說道:“正是如此。我教劉福通護法自睦州覆船山迎接了小明王為教主,韓教主在山上得明尊教赤天聖母天書,武功已窮究天人、法術可召神役鬼,故而小小年紀便折服教中眾人。”
江聞隱隱覺得哪裡不對,但仍壓下了心裡的疑惑,繼續聽對方說著。
慢慢地,六丁神女幾人嘰嘰喳喳地說起了小明王的事蹟,都是什麼昇仙山受仙法、演授奇門遁甲、化解中原武林群雄恩怨、大戰並驅逐元庭北僧,乃至於用計擊殺汝南潁川王察罕帖木兒,言語中滿是崇拜之意。
江聞舉起油燈,湊近緊盯著壁畫之中的一個白衣少年,寥寥幾筆也勾勒出了不盡的意氣風發。如此萬眾簇擁中,很難將他和歷史上被沉江而死的庸碌傀儡聯絡在一起。
江聞是一個很多心的人,不論國史家譜,歷來修史的慣例除了喜歡誣衊政敵、搞微言大義,還有美化君王、為尊者隱的習俗……
看著六丁神女對壁畫中人崇拜不已的目光,那一刻江聞想了很多,甚至開始猜測他今天是不是誤鑽入了某個過氣幾百年,元代古董級偶像練習生的飯圈團伙了?
谷“而這新教主上任後用兵連戰連捷,直至龍鳳三年,更是分兵三路北伐兵鋒直指大都。這密室中的壁畫所說之事,就是在北伐前,韓教主帶著紅陽教一干文武等,前去拜會嵩山古剎少林寺,化解前代方臘教主所結下的仇怨……”
聽到這裡,江聞實在是忍不住了。原本他聽說的韓林兒只是一個擁立的傀儡,碌碌無為直到至正二十六年,被朱元璋部將廖永忠沉溺於瓜洲江中。
可六丁神女口中的,被這是哪個世界線的英明神武韓林兒啊,分明拿的是張無忌的劇本了吧?
“這跟書上寫的好像不太一樣……”
然而江聞話還沒說完,就被六丁神女搶先一步。
“哼,那些都是朱重八那個叛徒的故意抹黑,修元史時還以‘妖人’侮蔑本教,著實不知廉恥!”
江聞想了一下好像也是,明代修史為了自尊正朔,極力摒除朱元璋與龍鳳政權的上下級關係,幸好明代高岱的《鴻猷錄》、何喬遠的《名山藏》等私人著述中留下一些記錄,他們不約而同地盛讚:“林兒焚上都、據遼左、陷晉冀、擾關隴,使元兵疲於奔命。”
但事實上,在朱元璋掃清中原決定北伐之前,對元朝打擊最為沉重的,絕然忽視不了韓山童、劉福通、彭瑩玉、徐壽輝、張士誠這些各地義軍。
譬如剛才所說小明王的三路北伐大軍。其中東路北伐軍距離元大都最近的時候,不過一百二十里的路程,中路軍更是打到了高麗,西路軍在陝西一帶一直堅持到了至正二十一年。
雖然該政權政治上一事無成,但仍然給了元朝統治者以重大打擊,為最終覆滅元朝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而實際上大明王朝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由龍鳳政權發展而來。
“好好好,我吃你們的安利就是了,韓教主果然英明神武,在下的欽佩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隨著六丁神女們開啟了某個奇怪開關,對方的態度倒是熱情了很多,可江聞的頭就一個頂兩個大,只想趕緊結束閒話,於是索性敷衍一下來轉移話題,“要不先給我介紹一下壁畫裡,這個拜會少林寺吧?你們為什麼特意畫下這個事情?”
六丁神女果然上當,立馬帶著著崇拜之色對江聞說道:“這幅壁畫並非本教所繪,而是當初俞大猷橫掃少林寺時,在初祖庵大殿東側山牆內壁裡偶然見到……”
“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