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季雲衝著學生們揮了揮手,想說一聲回去吧,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只能跟洋車伕說:“別跑,走著去吧,算你雙倍的錢。”
洋車伕卻道:“先生,這趟我們不收錢。”
左季雲一怔:“為何不收錢?”
洋車伕起身拉動洋車,慢慢走著,他回頭看一眼左季雲,說:“先生,您幾位,都是準備南下請願的大夫吧?”
“你們……你們怎麼知道?”左季雲吃驚了。
洋車伕道:“甭說我們了,整個北平城都傳遍了,大家夥兒都知道當官的不準中醫大夫看病了。我們生病了,就只能去找洋人的大夫看。”
幾位先生相互看看,都難掩詫異之色。
旁邊另外一個上了年紀的車伕愁苦地說:“是啊,真要是以後只能找洋大夫看病,那我們該怎麼辦?”
“對啊,我們這群飯都吃不飽的泥腿子,哪有錢去找洋人治病啊,那都是……教授……大老闆,還有當官們去的地方。我爹孃,老婆孩子都還在鄉下呢,家附近上千裡都沒有洋人醫院,這要是生病了,該咋辦啊?”
拉著左季雲的那個洋車伕,嘆了一聲,發愁地說:“我們是一群最沒本事的人,所以才只能靠賣力吃飯。風吹日曬,本來就容易生病。這要以後沒了中醫,哪裡還有我們這些窮苦人的活路啊?還有我們的家人,都在鄉下,他們咋辦啊?”
“是啊。”拉著孔伯華的洋車伕問:“幾位先生,你們南下能跟那些當官的人說說嗎,不要廢除中醫,讓他們開恩看看我們這些窮人,給我們想想轍啊。”
洋車上幾位先生頓時啞口無言,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些車伕最樸素的請求。
後面跟著的這群學生也都沉默了。
拉著左季雲先生的洋車伕說:“我們這些窮苦人都盼著你們能成功呢,所以聽說你們要南下請願,大家夥兒都說要來送你們去車站,我們是特意在學校外面等著你們的。”
“大家夥兒……還有人嗎?”左季雲一愣。
“對!”車伕重重點頭:“都在衚衕外面呢。”
“哎……”車伕大聲吆喝,用力搖晃車把手旁邊的鈴鐺,扯著嗓子喊:“哎,拉洋車的爺們兒,中醫學校的先生們出來了!”
呼啦啦一下,各個衚衕口瞬間竄出來黑壓壓一群拉著洋車的車伕。
左季雲、孔伯華、蕭龍友等先生們紛紛驚得坐的筆直,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後面這些學生也看呆了。
洋車伕們從四周奔來,步伐並不整齊,衣衫也不乾淨,嘴裡也是各自喊著自己的話。
“利勇車行,何老五,通縣人,來送先生們去車站。希望先生們能保下中醫,能給我們一個瞧病的地方。”
“俺叫福貴,山東人。俺可沒錢看洋人大夫,也不相信他們,把人肚子挖開了,還能活?俺才不信!”
……
拉著施今墨先生的車伕回頭說:“我叫劉有糧,三河人。施先生,您還記得我嗎?我孃的老毛病就是您給看好的,那次您開義診,沒收我們錢,我到現在還記著您的好呢。我們家祖祖輩輩都是瞧的中醫,我就信中醫。”
施今墨先生愣住了,因為他自己都不記得這件事情了。
洋車上眾位先生也是紛紛動容,他們都沒想到會出現這一幕。
在那麼多開明之士攻訐中醫的時候,在那麼多手握大權的諸公欲滅絕中醫的時候,在各界名流都在明哲保身避而不見的時候,最先主動站出來支援他們的,竟然是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連飯都吃不飽的苦力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