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鍔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雖說保養得極好,可長時間躬身也難以忍受。
只是隨著韓公端遽然發難,局勢瞬間變得非常危險。
究其原因,韓公端此前缺乏足夠強力的支撐,似宋希孟和盧奇這些欽州大員,早已被各種各樣的關係纏身,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都是文官,無法指揮成京衛和永平衛。
這麼多年下來,欽州本地的兩衛廂軍早就被世家大族用銀子餵飽,他們不需要冒著觸犯律法的風險跟欽差大人作對,只需要在關鍵時刻嚴格遵循軍中規矩即可。然而隨著裴越的到來,韓公端的底氣立刻變得強硬,尤其是裴越昨日一刀砍死陳新甲,駐守在城內的成京衛群龍無首,裴越帶來的背嵬營便能生殺予奪。
王鍔強忍酸楚繼續躬身,因為韓公端的發難還沒有結束。
“欽州到底有沒有藏起來的糧食,這一點你們比本官更清楚。你們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絞盡腦汁將自家與那些糧商切割開來,如此便能站在幹岸上獨善其身。另一方面,你們又拿出那些幾近發黴的糧食開設粥鋪,用來堵住世人悠悠之口。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如果任由爾等侵吞土地,那麼對於陛下來說再安穩又有何用?”
韓公端冷眼望著卑躬屈膝的中年男人,寒聲道:“王鍔,你們王家人丁繁盛,算上遠近支系足有數千人,卻不知能擋得住中山侯的背嵬營幾息時間?”
王琦等年輕官員只覺氣氛漸漸令人窒息,那邊孫明春和餘光存等世家之主也好不到哪裡去,原以為裴越這個殺才不好對付,沒想到此前貌似迂腐的韓公端竟然更加兇殘。
王鍔面色發白,心念電轉,望著地面的眼神極其複雜。
大梁立國之後,高祖吸取前魏覆滅的教訓,對於農民的田賦並不嚴苛,但是在商稅上逐年提高比例,這就使得各州的局勢相當平穩。想當初裴越初臨綠柳莊,聽到那裡的租子是兩成不禁非常驚訝,雖然他前世對這方面的瞭解不多,但兩成依舊是一個可以想見的非常低的額度。
正因為賦稅可以接受,大梁的百姓並不願意捨棄自家的田地。
欽州這邊亦是如此,世家大族想要重現前魏風光,近百年來暗中想方設法侵吞普通百姓的田地,將那些人變成自家的奴僕,掌握他們的命運和生死。不能說他們沒有成效,只是這樣的進度顯然過於緩慢。
今年欽州一地出現數百年未遇的災情,全境夏糧幾乎絕收,這對於世家大族來說無異於天賜良機。他們不缺糧食,然而想要讓他們按照往年的價格平售,誰都不願意這樣做。最關鍵的是,以王鍔為首的七大家家主都意識到這是一個可以侵吞大量田產的絕佳機會。
然後便有了欽州無糧可售、餓著肚子的百姓們衝擊欽差行轅等事的發生。
眼下韓公端已然箭在弦上,王鍔知道成敗在此一舉。
若是扛不住這位東府參政的壓力,諸世家的謀劃便會落空,而且會授人以柄,等於承認前面那些事都是自身所為。若是不答應的話,面前這兩位難道就能找到證據?王鍔早已將一切處理得乾乾淨淨,就連前些日子給陳新甲送禮的家僕都已經關了起來,他不認為兩條強龍能將欽州翻個底朝天。
就算他們能做到這一點,欽州百姓也早就鬧了起來。
一念及此,王鍔愈發恭敬地說道:“欽差大人息怒,草民亦非不經教化的野人,焉能不知王法在上,誰都不能觸犯天威?大人,草民願為賑災出一份力,明日便讓家中子弟送來存糧的一半合計三千石,無償獻給朝廷,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