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回京之前,穀梁的軍職是成京行營節制,統管南境邊軍諸營,另可監察南邊思、欽、利、定、堯五州之地,節帥府便設在欽州州治成京,那裡也是大梁的陪都。
成京行營節制並非常設官職,穀梁回京之後便已經暫時空置。
穀梁心中微動,反問道:“你今天怎會有這種閒情雅趣,沁園開張這麼重要的日子不在那邊待著,反倒特意跑來同我聊一些南邊的風土人情?”
裴越道:“刺殺案過後,我讓幾名親隨分別去往欽州和靈州等地,本來只是想提前確定適合建造沁園的地方,但是沒想到會聽到一個壞訊息。我派往欽州的親隨快馬趕回京都稟報,今年欽州全境大旱,百姓們的夏糧幾乎顆粒無收。”
穀梁皺起眉頭,欽州、渝州和鄧州南部多地乾旱,這件事他當然知道,而且開平帝為了祭天求雨還引出一場謀逆大戲。只是他沒想到大旱竟然那般嚴重,裴越的親隨在親眼見識過後,不得不暫時放下自己的任務,急忙趕回京都通報。
他微微搖頭道:“越哥兒,雖然我這個成京行營節制可以監管五州官府,但是這兩年來你在西境和吳軍打得不可開交,南周那邊也不老實,我大部分時間都在處理軍務。另外,咱們大梁文臣武將歷來都不是很和諧,我一般不會直接插手當地官府的政事。”
裴越對此深以為然,他知道這大抵是立國時林清源推行國策被群臣牴觸的後遺症。
他輕嘆一聲道:“我那個親隨說,目前欽州的時局還算平穩,這是因為百姓們去歲的秋糧還能勉強維持,但是等到八九月份,夏糧根本收不上來的話,僅僅依靠官府的常平倉恐怕會出大問題。”
穀梁對於這些事並不算很瞭解,他疑惑地說道:“單說欽州一地的常平倉肯定不能解決問題,但是大梁有十三州,再加上京都周邊的四大糧倉,難道不能幫助欽州渡過難關?”
裴越雖然沒有當過文官,可他前世看過太多相關的書籍和影視作品,深知斷糧這種事在這個時代爆發的可怕。
他緩緩說道:“伯父,這次不只是欽州受災,渝州和鄧州也被波及,這三地原本就是大梁的產糧大戶。朝廷去年打了大半年的仗,官倉存糧不比往年,一旦爆發三地糧荒的話,後果實難預料。最麻煩的地方在於,民間的糧食大多掌握在商賈手中,他們絕對不會放過這個大發橫財的機會。”
穀梁皺眉道:“難道欽州那邊的糧商在囤積糧食?”
裴越輕輕點頭,神色凝重地說道:“我那個親隨打著中山侯府的旗號,在成京那邊一路通行,而且他此行是為沁園選址,故而跟當地商賈聯絡頗多。從他的描述來看,那些糧商從旱災爆發之初就已經在囤積糧食。”
穀梁沉吟不語,臉色漸漸變得難看。
良久之後,他沉聲說道:“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裴越頷首道:“正是如此,欽州那邊並無大江大河,不比北面永州有綺水,南邊思、定、堯三州毗鄰天滄江。面對今年這種罕見的旱情,官府就算想有作為也無計可施,畢竟總不可能臨時開挖一條連通南北的大渠。”
他頓了一頓,頭疼地說道:“旱情終究是個大麻煩,而且處理不好的話很容易造成大股流民的出現。至於那些糧商們的伎倆,我自信有辦法解決他們,再不濟提刀殺人便是,反正我在朝堂上的名聲不好,也不在乎多一個殺人如麻的稱號。”
時至今日,他反倒希望開平帝能打破自己固有的認知,真的帶來一場緩解旱情的大雨。
穀梁定定地看著裴越,他忽然察覺到面前的年輕人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雖然因為不能言的緣故,他對裴越甚至比自己的兒子還要關照,可是他也知道裴越的性情略顯清冷,無論表面上如何謙卑,本質上心志極其堅硬,絕不會輕易為外物動搖。
然而如今他卻從裴越身上看到幾分仁者之心。
穀梁驀然覺得老懷甚慰,但是並未岔開話題,正色道:“成京的官場格局非常複雜,畢竟做了近百年的陪都,除去當地的世家大族之外,還有不少京都這邊遷過去的官僚家族。越哥兒,這件事雖然很嚴重,但是你不能輕易舉刀,南邊可不是京都,殺人太兇會出問題。”
裴越道:“我明白,只是這件事恐怕不能繼續耽擱下去,現在朝廷都沒有接到成京那邊的詳情奏報,這便已經能說明問題的嚴重性。”
穀梁沉吟道:“至少沈默雲那邊肯定已經察覺到一些跡象。這樣吧,明日我同你一起入宮,在陛下面前跟東府的兩位仔細分說清楚。這件事你最好不要出面,讓洛季玉和韓公端處理最為妥帖。”
“是。”裴越並無失望之色,他只是不願看到成千上萬的災民活活餓死,而非是想自己出風頭。
穀梁欣慰地輕笑著,隨後說道:“你這麼匆忙地趕來,肯定沒有吃飯,我讓你伯母弄了幾個下酒菜,咱們一家人吃個簡單的團圓飯。”
聽到這句話,裴越終於露出他自從進府之後的第一個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