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太后就快還政退養了,雖然她不至於想當武則天,但多少還是有點敏感,即將失去權力的失落感縈繞在心頭!
這也是君臣兩者之間觀念有差異了。錢太后認為自己做出了貢獻,付出和犧牲很多。但在群臣眼裡,錢太后代行皇權,所以虛心納諫,善待臣民,都是理所當然的本分,君上本該如此…
話扯遠了,卻說李佑這件事在錢太后心裡,第一,李佑的官職是重要籌碼,暗中涉及到她退養後錢家的安置問題;第二,她的秉政太后費盡周折,連李佑一個小小的五品都免不掉,這口氣如何出的來?
更何況她始終尋求在現有已成慣例的政治框架內解決問題,但由於群臣羈絆,就是解決不了!那就只好甩開現有框架,憑藉君權霸王硬上弓,難道滿朝文武都要為區區一個李佑死硬到底?
有時候,政治就是耐心的較量,但錢太后秉政時間餘日無多,已經沒有耐心了。作為超脫於臣民律法之外的唯二人,就算她奈何不了別人,但別人誰又能奈何她?
當李佑接到吏科送來的訊息,不由得大喜過望,他就在等著這一刻!不容易啊,一方面明裡暗裡的挑釁太后,一方面還得擺出與魏國公家過不去的樣子給別人看,不停借勢造勢,終於盼到太后走出這步了,
這是太后首次繞過內閣,為了政事直接下詔給六科抄發,打破了十年來不發中旨的默契,極其不同尋常。
一兩日間,訊息便傳遍了京師內外大小數十衙門!
接到詔旨的吏科諸給事中。也好似撿了個燙手山芋。六科可以封駁詔書,是位卑權重的典範,但是這項權力用起來卻是慎之又慎,因為一旦用了,就相當於直接打君權的臉面。
史書標榜歌頌的自然是犯龍顏、批龍鱗,但是這種機會落到眼前,成為現實中的抉擇選項,那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你預測不出是什麼後果。因為你猜不出將付出什麼代價。因為你不知道這樣做值得不值得。
像李佑上次那樣,挨兩下廷杖便名揚天下,之後換個地方繼續做官。一年多又回了京,若早知如此喜劇結局,自然是人人爭先恐後打破頭犯天顏的。
但問題是。你無法確定只是如此,捱過廷杖被貶斥的不見得是李佑,也可能是被貶幾十年而老死雲南的楊慎。
科道官中,御史和給事中是有區別的,御史上書言事責任較小,只管說不管做,務虛不務實,可以稍稍肆無忌憚。
但給事中負責稽核詔書,科參六部。卻是要幹實事的,權力大了責任也大,後果也更嚴重,所以必須要更謹慎。這也是科道稱謂中,科排在道前面的原因,同為清流,六科還是比御史稍高一點。
吏科給事有四人。都給事中汪文敘與眾人商量過,決定先穩妥行事。詔旨不能發,但明顯太后還在氣頭上,所以行中庸之道為好。暫時將詔旨留在科裡,拖著不封駁也不正式抄發。只將內容傳出去,且看各方反應如何。
八月二十七日上午。不出人所料,一連八封御史奏疏呈進慈聖宮,擺在了錢太后面前。
監察御史群起上奏,其中喻意肯定不同於御史單獨上奏,在國朝政治中也算是一種情況嚴重的標誌了。
朝廷中人都曉得,看監察御史的奏本,要先看人名,然後再想人名的背後是誰,最後才要看是什麼內容。
錢太后掃視面前八封奏本,不用開啟她也猜得出大概是什麼內容,最大的謎底其實是這些奏本都是何人所上。而且,她昨日剛剛 下詔至六科,今日上午便有奏疏,來的如此之快,似乎早有預謀。
朝廷中有上百御史,山頭複雜,除非極活躍的、或者做出過令人矚目大事的,錢太后哪裡有精力能一一記住各人的門派。便傳旨將司禮監掌印太監麥承恩召來,令他協助辨識。
在麥承恩到來之前,錢太后略略瀏覽了數篇章疏——
“城南傳言四起,處處非議勳戚,聽聞聖母不查證傳言、辨明是非,反而一意罷斥賢良,何以服人?勸聖母勿行無德之舉!”
“凡事皆有兩方,何故只從重罷去李佑官職?此乃賞罰極不公之例,人主豈能昏庸若此,願聖母聞過即改,以為天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