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血啦?有好久?”卓秀噎住今天本想問的話,心疼地問。
“一年多了。”
“看過沒有?”卓秀話一出口,就想起父親到“蛇嘴醫院”看病讓兄弟姊妹揹債的事,不由得心中一顫。
“不想揹債、欠情,算了。”
“她不是沒有錢?”
“那是她的。”
姐弟倆又陷入沉默。是的,老婆有錢有房有門市,那是她的,就像自己兒子兒媳有錢屬於他們的一樣。卓秀想到這兒,不禁眼眶含淚,自己年紀大了,也是依靠子女生活,手長衣袖短啊,不能像年輕時那樣護著弟弟了。
“屋子亂得很,像狗窩一樣,不興收拾一下?”卓秀實在不知該如何表達對弟弟的憐愛,遂站起身幫弟弟整理屋子。卓劍怯怯笑著,對姐姐的責怪並不介意,就像兒時調皮被姐姐揪了屁股一樣,相反感受到一種被愛護的溫暖。他知道這種暖意來自血緣深處,“割不斷的親,離不開的鄰”,不因世事變遷、朝代更迭而改變。這也許是他要離開這個世界前聽到的最動聽的聲音。
“人都快沒了,哪有力氣顧這些?”卓劍笑著說。
“呸呸!娃兒都沒長得大,說什麼屁話……不,娘都還在,身體要好起來,要你盡孝呢。”卓秀勸人的話順口而出,就知失言,連忙把話像舀水一樣舀回來。但已覆水難收,只聽弟弟鬱極而笑,“哈哈……娃兒?自有他娘……我廢人一個……咳……咳咳……哇,吐!”卓家氣極而咳,一大口鮮血吐在痰盂裡。卓秀瞧見,驚慌不已,一邊幫他拍背,一邊安慰,“心放寬些,放寬些,將息病要緊!”
卓劍停下竹編,喘息了一會兒,抿嘴說,“二姐,我知道你來我這裡為了什麼,肯定在外面聽到什麼風言風語。外面說的都是謠言,娃兒是我卓劍的,娃兒姓卓……咳咳……我自己下的種我自己曉得……婆娘漂亮了,又會找錢,外面那些人看不得就嫉妒,就到處造謠。娃兒是我的,姐姐,要幫我說,不想死後有人在我背後戳脊梁骨!”說完,卓劍拉著卓秀的手,又是一陣咳嗽,像是在控訴,像是在辯白,像是在託付,像是在哀求。
“何苦嘛!”卓秀揩著淚說道,“心太慈了,別人不見得記你好!”
“蛇咬三世冤,狗咬對頭人。我‘霸王硬上弓’欠她的,在世還她,讓我在黃泉路上清清靜靜地走。”卓劍點燃一支菸,然後從破爛的襖子裡抖抖索索地摸出一疊鈔票遞給卓秀,說,“滿月那天,幫我把錢給娃兒娘,算我當爹的一點兒心意。城裡大酒樓辦酒,那是大場面,進出都是有臉的人,瞧我這幅模樣,我到時就不去了,還望姐姐替我看看娃兒。”
“將息病,莫想這麼遠!我幫你衣服洗了。”卓秀接過錢,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似的,竟找不出合適的話語勸慰弟弟。弟弟的意思很明白,他將在有生之年要護著給他屈辱的女人;既然命不久矣的弟弟做出這樣決定,當姐姐的人微言輕,又不是正主子,又能說什麼。
烏雲更甚,雷聲更緊,雨點更密。
卓秀將一大盆衣物放在屋簷下接屋樑水浸泡著,揹著弟弟抹淚;卓劍傾吐心中鬱悶,頓覺輕鬆,將竹器編得格外專注、細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