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施政理想歸理想,老沈頭你就不怕大傢伙把你吃了?”
沈牧默不作聲,但眼神依舊堅毅如鑌鐵。
他又何嘗不知,自己要動的這四塊,正是貴族豪閥門賴以繁衍發枝的肥田,毀人富貴更甚於殺人父母,他作為寒門子弟出身,私底下不知被多少人罵作嫉富如仇,他渾不在意。
雖千萬人吾往矣。
他自寒門而來,深知底層百姓疾苦,自然懂得哀民生之多艱,一沒吃過門閥賞賜的飯,二沒領過門閥提攜的情,既然一心讀聖賢書讀到了這天底下最大的官,有些事情不去做,那麼誰去做?
至於削藩的舉措,除了周如晦這個至交好友,無人再得知這是與陛下做的驚天買賣。
周如晦盯著沈牧,小聲說道:“自古帝王無情,你就不怕等你做完了這些事,為了平息各方的怒火,你倒成了自己的掘墓人?”
沈牧微微一笑道:“天子自然也在千萬人之中,我沈牧自為天下蒼生做人事,至於後果,從不在考慮之中。”
周如晦擺了擺手道:“知道知道,不必跟我說這些大道理,只不過這些事情八百年來無數人想過,可做成的一個都沒有,人間帝王尚且如此,你能不能做到還兩說呢。”
沈牧站起身道:“八百年來如此,八百年後不知,可要做,這個年代正當其時,我沈牧之幸,在於為官得遇明君,拳腳得以任意施展,至於代價嘛,值得。”
周如晦無言以對,這何嘗不是他自己的理想,只是他沒有沈牧這般魄力罷了,這也是他對這位老友的敬服之處。
吏治、漕運、鹽政,三座大山屹立八百年了,真能搬得動?再加上削藩,不論成功與否,註定是四面楚歌的境地了。
至少早在嘉定元年開始之前,陛下已欽定廢察舉,限功蔭而興科舉,門閥子弟輕易入朝的路子窄了,日後能進入朝堂大展拳腳的寒門士子自然多些。
希望到時候,佔據高位還能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讀書人,也能夠更多些吧。
寒門出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尚能不變初衷,不避斧鉞,赤條條來赤條條去,這應該就是沈牧為何至今無家室還是孑然一身的原因了。
不論周如晦平日裡如何笑著嘲諷沈牧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但在他心裡,自認完全做不到。
這傢伙就像今生一世,就只為了能做成這些事情一樣,這樣的偏執,世間少有。
周如晦走出中書省衙門,呆呆看著天空,眼裡有種無法明說的擔憂。
日頭偏西,雖遠遠還沒下山,卻也離黃昏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