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瞬間裡,所有的事物都變得那麼清晰。
泛著清白冷光的地面,暗紅的欄杆,在風中晃盪的罩紗燈,還有煙樹迷離的那邊,青溶溶的一撇月影兒。
風月盛滿驚惶的嗓音,不成調的在耳畔響起,“姐兒,姐兒,您怎得了?”
綠葵踩著七零八落的腳蹤過來,揪住沈南寶的下腋,“找,找人,叫,叫大夫。”
所有的一切,猶如打馬人手中的馬錢,在沈南寶的腦海裡,擄出唏哩嘩啦一片響。
漸漸的,那響聲越來越大,像是滔滔的雨滾珠的砸下,像打頭的疾風呼呼颯颯,又像鼎沸的水咕咕頂著蓋兒。
她忍不住的想起他,想起他的面孔,想起他的嗓音,想起與他無數次的交際。
越想,她越覺得自己陷入了冰火兩重天,心頭是軟溶溶,暖融融的,手腳卻是冷的,緊一陣,又緩一陣的打著寒戰。
她在這樣的難受裡睜開了眼。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黑鬱郁的院落,烏喝喝低沉的風捲著雨,在廊下搖晃的燈照裡,白繡球似的滾動,細緻去聞,隱隱有一蓬蓬潮溼後的泥土清草香。
聞久了,清香不在了,只剩下一股子澀味,跟藥一樣,衝上沈南寶的鼻尖,在肚兒裡翻疼出千萬丈的浪,簡直催人慾吐。
風月便是這時端著藥走了進來,見到她跟白素箋一樣的倚在床圍上,驚了聲,“姐兒,您醒了?”
一壁兒說著,一壁兒將藥放到了床邊的高几上,然後拿手替她擺正了隱囊,讓她靠得穩當。
沈南寶問:“我是怎麼了?”
風月道:“大夫說姐兒這幾日累著了,沒休息好,又著了些風,便有些傷寒。”
沈南寶卻問:“大夫是誰喊的?”
“是方官去的。”
風月說完,就聽到沈南寶凝滯的一聲,“那他……”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風月卻明白了她的意思,嘴抿了抿,起身移開了目道:“主子這幾日住殿前司,忙得抽不開身呢,想是還不曉得姐兒病著。”
風月說完了這話,近乎是燙嘴般的立馬又說起下話,“小的剛剛熬藥還苦惱呢,要是姐兒沒醒,這藥放涼了可不得好!沒想姐兒竟醒來了!醒來就好,不過大夫說了姐兒這病,病得雖輕,卻得好生臥床將養幾日,反正這幾日都要下雨,姐兒就不要出去,在家好好待著,等晴了,藥喝完了,再出去罷。”
這麼話著,風月用布襯著去拿湯瓶,藥傾在盞上的那刻,難聞的苦刀子一樣割在沈南寶的喉嚨上,一霎衝散了心底那些的澀。
她這才發現,方才聞見的並不是泥土的青草香,而是它的味道。
忍不住的,沈南寶掖住嘴鼻的往後仰,只把一雙皺緊的眉頭看向那藥,“太燙了,晾一會兒我再喝。”
風月瞧出她的小心思,把盞更往她跟前湊,“不燙,小的握著這盞都是溫溫的剛剛好,何況良藥苦口利於病,越苦便越能治病。”
風月見她不為所動,兀自一笑,“不是小的胡嘴子,這點,姐兒您就比不得殷老太太,她喝的藥比姐兒您苦那麼多,老太太她都不帶怕的,手一扥,脖兒一仰的就這麼咕嚕咕嚕喝了,還不見老太太皺個眉什麼的。”
提起往事,就彷彿前世一樣,沈南寶怔忪了半晌,才抻出手接藥,“你說得對,老太太也說得對,人的一生那麼多的苦我都熬過來了,何必怕藥這點苦呢?”
她說著,如殷老太太一般,手一扥,頭一仰,便把那藥喝了個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