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因而看不仔細沈南寶,只聽見那屬於她的聲兒,低低的從她的喉嚨裡震出來,彷彿是在人耳根子底下秘密說著。
這庚申會,本是拿來用作誦讀《圓覺經》的佛會。
只是平日裡閒散,聚在一塊兒的都是些高門命婦們,又或一些小娘子們。
這女子嘛,黑頭女娘愛梳三髻丫,白頭老媼也要簪紅花,遂這庚申會辦著辦著,到了後來,便成了各位娘子們攀比裝扮的由頭。
庚申會便有了另一個名號——‘鬥寶會’。
風月聽得雲裡霧裡,卻聽明白一句話,這是各位娘子們攀比裝扮的雅集,也因而,到了翌日,鬼呲牙的時候,她便敲鑼打鼓地叫醒了沈南寶。
沈南寶還在榻上一雙眼惺忪地半睜著,就見到風月踅過身,一陣兒叮鈴噹啷的翻箱倒櫃起來。
什麼金綠馬面裙、鑲珠嵌銀線的比甲、金鑲團花交領褙子……只要稍微繁複點的紋飾,看起來能撐門面的料子,都被風月推金山倒玉柱地摞到了桌上。
沈南寶看得琳琅,也忍不住瞠目,“你這是打算將我打扮成多寶閣麼?!”
風月嗐了聲,“姐兒,這不是您說得麼,今兒這庚申會就是比誰更會打扮、誰家更闊綽的地兒,再則,那鄭二姑娘邀您過去,不正正想著拿這作伐壓您一頭兒?既這樣,咱可不能輸了人!”
說著,扽了沈南寶到梳妝檯,拽著一綹發,在手上挽出各樣的髮飾。
沈南寶藉著銅鏡,看她簡直要把那一綹發挽出花兒的陣仗,忙忙擎了梳篦打斷她,“作什麼這麼嚴陣以待的,分兩股挽兩個鬟垂掛著就是了,再說了,你當出頭就是好的?”
人的心思便是最猜不透的。
你一股勁兒獨樹一幟,向他們嶄露你的頭角,他們面上跟你笑,跟你吹捧幾句,背地指不定怎麼嫉恨。
要是光肚裡揣著還算好,萬一哪一天兜不住了,拿髒水明面兒的潑你,就算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也是平白惹一身騷。何苦哉?
不若默默的,做個不起眼的眾人,圖個清淨。
胳膊擰不過大腿,風月再想粉飾沈南寶,也只得聽照她的吩咐,但替沈南寶更衣的時候,還是執拗地選了盤著銀線的秋香色對襟褙子。
沈南寶套在裡面,那淡白的鵝蛋臉,碧清的妙目,就像金瓶裡插進一朵白梔子,冰冗清骨,卻又帶著點脆嫩的嬌豔。
沈南寶很滿意這樣的梳妝。
風月卻攥著華勝花鈿在旁躍躍欲試。
沈南寶讓她消停點,“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勢,他尚閒職待查呢,我再穿得這麼引人注目,傳到官家耳朵裡,不拿體統說事,也夠人翻好幾個嘴皮子的了。”
風月這才作罷了,不過還是疑惑,“既這麼,主子是怎麼能去的江南?”
沈南寶對鏡抿著頭,太陽光照在她的臉上是一層光麗的杏子黃,她道:“你忘了?鄭書昭的父親是誰?”
話落,那有些毛毛的頭終於被她抿伏貼了。
沈南寶舒了口氣,轉過眼,見風月眊眊地站在那兒,一雙眼直看著她翣。
她四下裡看了看,見沒人才壓低了嗓子道:“中書舍人雖官職不甚高,但日常伴在官家左右,宮裡那些娘子吹官家的枕頭風,他便是吹官家的耳旁風。”
風月醍醐灌頂式的一怔,“原來是這樣,不過,姐兒,您怎麼曉得恁般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