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宸肅冷的眼睛笑眯成縫,“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沈大人與其關心我,還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事,那天成泰銅錫鋪管事可是白紙黑字地招認了你,說是你私自遣他造的符節,藉著水路偷偷運給了昆吾氏……”
沈蒔一霎站起身,“一派胡言,這都一派胡言!我從來沒有……”
就是這麼一起身,他和蕭逸宸相視而立,直剌剌地看見了蕭逸宸眼底的戲謔。
那點戲謔,就像是殘忍恣睢的暴君,堂而皇之地瞧人死前掙扎,掙扎得越厲害,他便愈發的開懷。
意識到這點,沈蒔止住了所有的吶喊,他沉舒了口氣,卻沒按捺住胸中的怒意,一抬手就指著蕭逸宸鼻子怒罵,“殿前司就是個倒滿墨汁子的缸!再清白的人進去過這麼一道,提溜出來都會是一身穢!我不服,我要上奏,我要稟明官家,說我的冤屈,說你是怎麼狐假虎威,藉著徹查實則羅織罪名的下賤行當!”
往來佝著背,僂著腰的人,今兒陡然來了骨氣,就跟玉山傾頹,來得叫人震驚側目。
但側目之後,蕭逸宸不過冷冷一聲訕笑,“沈大人覺著,你還能見著官家?”
這話捏住了沈蒔的命脈,什麼怒氣啊、勇氣啊,這時候都跟魚鰾紮了個眼兒,咻咻的都沒了,只管頹然站在那裡,視線也飄忽了,飄忽飄忽,飄忽到了蕭逸宸的身後,那微微敞露出的一角衣袍,跟一隻手豁然將他漆黑的前途撕開出一片光明。
他陡然醒過神來,陡然想起自己先前的成竹在胸,就是一霎的功夫,那弓得如蝦一般的背,被倨傲地挺起來,挺得筆直,神情卻從憤慨轉為了哀痛,“殿帥既知道了,那我也實不相瞞……”
話還沒說完,蕭逸宸凜著眉地喝斷了他,“不用你實不相瞞,今個兒來也不是為著這事。”
說著,踅身望了望窗外,簷下的滴漏已經埋過一刻,月亮也掩在了雲翳的後頭,蕭逸宸眯覷了眼,“跟你兜搭了這麼半程子的功夫,倒把我瞌睡蟲給哄出來了,再懶得跟你兜搭,反正左右不都同你那個夫人一般,要麼凌遲,要麼點天燈……”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落在沈南寶耳朵裡,跟打啞謎一樣,趁著蕭逸宸還沒指派,她牽了牽裙站起身問:“這事……是哪事?”
蕭逸宸明顯身形一怔,剛剛還從容的人,此刻眉眼打起了官司,也不正眼瞧她,只囫圇一句,“這事不急,我以後再同你說。”
他的心虛,她瞧在眼裡,沈蒔也瞧在眼裡,抖著髭髯就要說,沒曾想被蕭逸宸看見了,一把掄住他的嘴,衝一干站如雕塑的班直喝道:“乾站著做什麼?還不把人扽出去,真以為咱們是那些個缺嘴的壺兒是過來伺候人的?”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剛剛還站如蒼松的沈蒔被人拿捏在手中,嘴也被人按住,就這麼嗚嗚咽咽的,被一左一右的兩個班直拖出去。
沈南寶不是傻子,咂出其中的意味,她擋住班直的去路,看著蕭逸宸,“有什麼事不能當著我說?非得做這般掩耳盜鈴的架勢。”
蕭逸宸平日再怎麼冷麵,對上自己心尖的人,便有說不出和柔,他屈著眉,用商量的口吻說:“而今不是說這事的時候,且等以後,我尋個好時機再同你說。”
沈南寶被他這套言論引得發笑了,“殿帥既然想著日後,那何必叫方官這麼日日的敲缸沿?”
她拿出這麼一番態度面對他,就像是面對陌生人、面對仇人般的,看得蕭逸宸氣血一浪一浪地打上來,腦子都發暈!
他好容易沉了口氣,咬著牙解釋:“我是叫方官敲缸沿,是不想讓你陡然知道接受不住,但不是想就今個兒這等時機跟你說,你等我將這事處理完了,再同你說?”
他覺得很體人意的寬慰,結果落在人耳朵裡,就是個冠冕堂皇的藉口,甚至端方地站在那裡,脆生生的一口嗓音,說出來跟鋼刀一樣刮在他骨頭縫裡般的。
“我沒殿帥您想得那麼脆弱,也不是面做的人兒,哪能這麼會容易被捏成齏粉呢!您叫班直撒開他的嘴,把實情說了罷。”
這樣的變故,一眾班直都始料未及,各個地杵在地心,訥訥地瞧著他們,一時不知道押了人走,還是在這兒等著他們。
也正因如此,沈蒔有了可趁之機,他一口狠咬上捂住他嘴巴的班直。
班直吃痛撒開了手。
沈蒔頃刻就扯著嗓子乾嚎,“殿帥不說,我跟你說!你回家這麼久,是不是也一直在想,好歹你也我的女兒,為什麼我待你棄之如敝履?其實你自個兒也隱約猜到了罷,你就是不敢往那邊想,沒錯!你不是我親生,你身上流的不是我們沈家的血,是蕭家的!是蕭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