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寶轉過臉,木木的表情上死水一樣的眸,迎向沈蒔眼裡的駭浪都沒掀起一絲波瀾的,“爹爹既說我是賤人,那麼我不能白擔了這麼個稱呼才是。”
沈蒔眼角狠狠一顫,“當初真的不該叫你回來。”
是啊。
不該。
如果沒叫她回來。
如果她沒回來。
前世她就不會遭那些罪,不會遇見陳方彥,不會這麼的活活痛死過去。
沈南寶扯下來嘴角,“爹爹說的是,既您這麼後悔,便即刻把我從族譜劃逐出去罷。”
也不管沈蒔什麼神情,屈了屈膝,踅身身出去了。
彼時天已盡暗,她站在碧山長房的廊道里,簷角鐵馬叮鈴哐啷。燈籠也在搖晃,紅彤彤、亮堂堂的光從那碗口大小的底部傾瀉而出,就這麼盪盪悠悠的打在臉上,能讓人一頃兒的閃神。
沈蒔筆直的嗓門,搓綿扯絮似的,仍從門後的那頭傳過來,“天殺的!天殺的!我當初就該一枕子悶死你……”
後來的話聽不到了,沈南寶一頭子扎進濃稠的夜色裡,在悽迷的冷風中,踏上水榭,蹈過小徑,邁進榮月軒,像斷了線的人偶,無聲無息地站在門外,茫茫看著從那扇門內惶惶透過來的明光。
沈南寶不禁舉頭望向天,天上一輪明月,跟泡糊了的餅,邊緣慘淡的掛在空中,有著‘揀盡寒枝不肯棲’的矜傲,也有著‘卷帷望月空長嘆’的寂寥。
門內突然有了動靜。
沈南寶垂下眼,窗底兩道剪影從桃花紙上一溜而過,如同仕女從畫中掙脫出來,隨著豁然開朗的隔扇,轉過來風月和綠葵那兩張言笑晏晏的臉,隨著燭火一烘,簡直比三月春光都要溫暖。
涼水一樣的夜風,這時彷彿便有了欣欣向榮的暖意,拂在凍僵的臉龐,撲得沈南寶滿眼的迷滂滂。
沈南寶翣了翣眼,就看見風月和綠葵的臉瞬間駭然失色,手足無措地擁過來。
“姐兒,您怎麼了?怎麼哭了?臉這怎麼回事……”
沈南寶惘惘地掂了掂臉頰,這才在一片刺疼的感覺裡,摸到那一手滾燙的溼意。
一旁的風月還在腳插大地,臉向天空地咬牙噍罵咬牙啐罵,“還能是怎麼了!定定是那個老太太!她簡直太過分了!竟然打姐兒。”
綠葵屈著一雙眉,“是不是因著小的,老太太生氣了,罵姐兒您?”
人真是奇怪。
方才遭那麼一通啐,可以恁麼的刀槍不入。
但轉過頭,僅僅只是聽她們幾句偏幫的話,心就跟剛出鍋的餈粑,軟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