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眉撇得跟八字一般,“姐兒昨個兒沒吃,今個兒也沒吃,再不吃可得餓死了,小的還是再去齋堂勞煩執事再給一碗。”
沈南寶知道她的體人意,但還是拉住了她,“會鬧出動靜的。”
鬧就鬧唄,反正各自都忌憚著對方,就換個吃食未必還能逼急了她不成。
風月不以為意,沈南寶卻還是堅持己見,把她拉回了杌子上,“你有這個閒心,不若去幫我踅摸踅摸些紙張和筆墨。”
風月聽了這話,八字眉捺得不能再捺了,“不是罷,姐兒,您真聽那釋慧說的給三公子抄經書吶?您可別介了罷,換做從前,小的就不說什麼,而今姐兒您都是因著三公子過來的,且過來時三公子都沒露面同您說一句話吶,這麼……您又何必這麼誠心誠意地抄呢!”
沈南寶乜了她眼,“你而今是愈發有主見了,我叫你做什麼,你都不聽了。”
一句話堵住風月的嘴,她訕訕的,又委屈地捺著嘴角,“姐兒,您就儘管威脅小的罷,沒料那日小的沒被那些個氣死,倒被姐兒恐嚇死吶!”
說是說得不情願,身子卻很誠實地邁出了房,只是剛剛跨出隔柵,身後的沈南寶突然道:“平白這麼找人討要筆墨倒是不好,何況今個兒人師父還特特兒體人意地來給我們糊窗紙。”
沈南寶沉吟著,“這麼罷,你過去跟人說,我有心為三哥哥積德,亦見這些房屋破敗生了些杜少陵的志願,想‘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所以想把手上的這些箱籠都捐與出去,做那個香油錢。”
“什麼?”
風月驚得破了聲,震得簷上棲鳥振翅高飛,她在那撲騰聲裡邁進了屋,“姐兒,那麼多呢,您捐一點,一成,五成都行,您全都給捐了?”
沈南寶跟擺件似的,端端坐在那裡,施了一眼給她,“忘了我先前怎麼跟你說的麼?揣著她給的東西,不嫌膈應、不嫌埋汰麼?”
能化錢的物件風月哪會嫌埋汰,捂在手心裡歡喜都來不及呢,至於先前什麼毒不毒的話,那都是氣話。
可是就算這麼說,就算怎麼勸,姐兒一旦決定了事,那就跟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拉都拉不迴心意的。
風月怏怏的,指尖搓著衣衽要搓出花似的,“姐兒,您好鋪張,您變了。”
沈南寶正喝著茶呢,這麼一句幽怨的話丟擲來,差點嗆得她登遐,好容易按捺住了咳嗽,那風月又撅著嘴,慼慼地道:“您從前不帶這樣的,您從前還替老太太繡絹帕掙那幾個銅板子呢,而今這麼多的……眼睛不眨地送出去,小的倒還好,這要是遭老太太曉得……”
風月口中的老太太,不是殷老太太,而是沈南寶的養祖母,趙老太太。
那個被殷老太太說是市井出身、沒有見識的趙老太太,會用幾日納個鞋底,去換一枚銅板,然後用這個銅板換成她最愛吃的糖人、酥餅,並告訴她,這些東西之所以吃起來香甜,是因為用辛苦和心血換來的,所以日後若是富有了也必得珍惜,不然再好的珍饈到了嘴,那也是食之無味。
沈南寶一窒,剛剛還硬仗腰子說話的人呢,現在全然沒了底氣,嘬著嘴嚇起風月。
“你倒是真和釋慧師太說得一樣,現學現賣得很吶,真真說話知道大蛇七寸的道理!那你現今去告訴我祖母罷,就說我鋪張,用度無節,到時我賞得幾個手板子,必得叫你屁股落几杖子。”
別看趙老太太平日裡多麼笑吟吟的一人,這要發起威來,一條巷道的街坊鄰舍都得房梁震一震,畢竟那嘴子翻起來,能撅得人反駁不出一句話來。
沈南寶前世回沈府也正正是因著秉承了趙老太太的功力,才能氣得沈府一干子人捫心鬱塞,還回不了嘴。
風月彷彿回憶起了曾經被趙老太太支配的恐懼,身子猛打了個哆嗦,一迭聲地笑,“姐兒,何必呢?這些事都給老太太說,可不是得叫她老人家添憂麼,您且坐著,小的這就去主持那兒說這事。”
說完,一溜煙地奪門而出,那架勢跟屁股點著了火似的。
沈南寶忍不住嗤了聲,視線划過來,落在那些碗碟上,笑意便濃濃的堆砌在了嘴角。
等了約莫不過半盞茶的辰光,很快就有主持跟著班首一行人趕了過來,那些成日裡把‘心無掛礙’掛在嘴上的人些,大抵是從前過的日子太清苦,也太難捱了罷,遂知道沈南寶要捐一大筆財用,此刻各個都奕奕著一雙目把她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