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溫祺出發去南湖的那一天,誰也不知道,他只帶了兩樣東西,一把隨身的劍,和一個平安扣,是很久之前,童洛錦遺落下,被他撿回去的。他帶在身邊,就當是童洛錦在祝願他順遂平安了。
日出的時候,議會廳沒有等來童溫祺,紅檀去敲門,沒有人應,空蕩蕩的房間裡並沒有人,紅檀的手一鬆,握著把玩的玉梳便摔落在地。
大批大批的紅綢綵緞運進童家,溫城的所有人都知道童家好事將近,城南的繡娘,城北的釵坊都接了許家的單子,為童大姑娘打造一場十里盛世紅妝。
南湖位於西南地界,霧障叢生,水汽瀰漫,舟楫不通,人畜難行,童溫祺穿過茫茫白霧,水汽浸透全身,胸腔如同堵了一塊巨石,他重重咳了幾聲,握緊了手中的劍。
童洛錦不善女紅,奶孃便替她修了鴛鴦枕,龍鳳帕,祝她琴瑟和鳴,夫妻恩愛,“這帕子的紋樣得精細著選,這龍鳳啊,不能太親暱,顯得輕浮,但是也不能太客氣,就顯得疏離了。就得親親熱熱又端莊和氣,這才是好兆頭。”
穿過霧障,是片片叢林,樹高葉繁,舉頭不見天日,草過半腰,藤曼如同有意識般纏住了人的手腳,阻止來人前行。
童洛錦步履匆匆,踏過青石板,跨過雙龍橋,沿途的行人點頭問好,許家的管家出門相迎,笑眯眯地道一句“大姑娘好”,便迎她進門。
南湖邊水清如碧,遠望卻如墨色深淵,一石入湖,竟幽幽沉下,掀不起半分風波,那碧玉般的湖水似乎是一頭怪物的深淵巨口,朝著岸邊站立的人露出了尖銳的獠牙。
珠釵店的老闆來給童洛錦送首飾,珠玉釵鈿,珍珠瑪瑙琳琅滿目,陽光燦爛散在首飾上,晃得人睜不開眼,老闆笑得眼睛都瞧不見,一個勁兒地誇許公子會疼人,金銀珠寶不要錢一般地送。視線卻陡然落在童洛錦的髮髻上,老闆頓了頓,有些遲疑道:“姑娘頭上的珠釵,應當也是我們家的……好似是哪位公子定做的,莫不成也是許公子送給大姑娘的。”
玉刻的山茶花不必金銀光彩奪目,在陽光下散著盈盈的光澤,微潤溫和。
送釵的人情誼綿綿,“玉曇雖好,卻轉瞬即逝,山茶花豔而繁盛,高潔明媚,最趁阿姐。”
童洛錦忽而覺得面前的珠釵都在剎那間黯然失色。
幽深的湖水下不見天日,無光無色,胸口的平安扣在冰冷的水中失去了溫度,緊緊貼著冰涼的肌膚,一雙含水凝露的眸子訴說著千番情誼,一截白玉骨一般的手指描摹著萬種感慨。
“阿姐……”
童洛錦從噩夢中驚醒,窗外尚且是漆黑一片,外間裡又嘁嘁喳喳的聲響,童洛錦出去瞧了瞧,卻見是黃鶯在折騰著什麼東西,瞧見童洛錦突然出現,黃鶯驚慌地將東西往身後一藏,結結巴巴道:“大,大姑娘……你,你怎麼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嗎?”
童洛錦搖搖頭,“是我自己醒了罷了,大半夜地不睡覺你在做什麼?”
黃鶯的臉唰得紅了,在微弱的燭光下像一個熟透的桃子一般。
童洛錦瞧得越發奇怪,黃鶯被她看得面紅耳赤,乾脆一咬牙一閉眼把身後的東西往前一堆,“哎呀,就是這些東西嘛!”
童洛錦眯起眼睛瞧了瞧,依稀能辨別的出那是一個繡了一半的荷包,黃鶯的繡工不比她強多少,能繡成這副樣子可見她下了不少的功夫。
“這……這是?”黃鶯如此用心的繡一個荷包,很難不讓她多想。
黃鶯低著頭絞著自己的手指,支吾道:“這不是快到七夕節了嗎……”
原來是有了心上人,童洛錦有些感慨,前世裡的黃鶯懵懂不知情愛,自己死後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現在自己眼前的黃鶯竟也是動了情的人了。
童洛錦見她一副要將頭埋到地裡去的模樣,沒有再繼續追問她細節,而是藉口發睏回了房間。
快到七夕節了啊,往年過了七夕,就是童溫祺的生辰了。
今年……他應該不會回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