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之下一切無所遁形。”汪道昆捋著鬍鬚,若有所思地緩緩點頭,“聽了他們轉述的上午庭審情況,老夫切身感受,突然有了一個深刻感悟。”
“汪公,什麼感悟?”
“上海,不愧是萬曆新時代的先鋒。時刻站在時代潮頭上,引領著滾滾大潮。江蘇,還有我們浙江,雖然在苦苦追趕,但還是落於身後,望塵莫及。”
胡宗美連連點頭:“汪公所言極是。楊開泰案件,說到底是上海市的經濟行為日新月異,為了賺錢,商人不斷改進交易行為其他的人,看著人家賺錢眼熱,也想跟在後面賺錢。可是池子深淺都不知道,就敢胡亂下水,被水嗆了不甘心,想從別人身上找補回來
這案子,只有身在上海的滬州檢法廳和司理院感受到時代和商業的變化,能從容應對。
其它地方,就算我們浙江來辦,估計也會跟江蘇揚州郡司法人員,辦成夾生飯。”
汪道昆贊同道:“沒錯,我們都在這種快速變化中落伍了。要麼手忙腳亂,不知所措;要麼抱殘守缺,一葉遮目。
按照往常的道德規範,楊開泰行為有瑕疵,會被某些道德君子居高臨下,抨擊攻訐。”
胡宗美答道:“撫臺,可是在新時代的商業行為中,楊開泰卻是誠信守義之輩。他的所作所為,符合正常的商業法規和道德。”
汪道昆看著,繼續追問道:“僅此而已?”
胡宗美想了想,答道:“楊開泰最大的問題就是與苟實德沒有簽訂契約。要是有白紙黑字的合同,楊開泰何至於落得如此狼狽。”
“時康雖然轉做了商賈,可骨子裡還是難改儒生迂腐氣息啊。萬曆新時代,萬民百業平等,商賈並不丟人,納稅卓異還可以授文官散階,享受縉紳待遇。
可他還是把自己當成儒生舉人,骨子裡還是道德仁義的那一套。皇上說得對,大明工商大興,步入商業時代。
商業時代當然也是以誠信為首,不能再以道德去約束,而是要靠律法去約束,保護大家的利益,讓誠信守義的好人不吃虧。
可律法的根本是什麼,以證據為準繩!
需要白紙黑字的契約,而不是口頭約定。那玩意跟某些君子嘴裡的道德一樣,對自己有利時就是天條,對自己不利時就要因時而變。”
胡宗美點頭應和,“汪公說得極是。楊開泰案子,結局也能大致猜得出來。苟實德偷雞不成蝕把米啊。”
汪道昆聽到這一句,眉頭一皺,“時康的養氣靜心功夫,還是沒有修到家。老夫也覺得,他跟那位苟蔡氏,兩者必有隱情。”
胡宗美淡淡一笑:“汪公,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楊時康畢竟也是凡夫俗子,一時為情所動,在所難免,汪公不必苛求。
何況美眷嬌妾,常人都是深藏後院內闈,生怕外人見到。苟實德卻早早叫苟蔡氏隨著楊時康來上海治病,說不定早就有了陰謀。
上午法庭上苟蔡氏把罪名攬在自己身上,這般用意,路人皆知。汪公,學生有個不情之請,等到楊時康清白之日,還請出手幫襯,成全楊時康和蔡氏。”
汪道昆鼻子一哼,“成全他倆!”
“汪公不僅是撫浙名臣,更是大明有數的戲文大家。汪公的戲文折本裡,多少痴男怨女,多少美眷佳話。怎麼,現實中一段歷經波折的佳話,汪公不願成全。”
汪道昆盯著胡宗美,突然輕笑了幾聲,“好你個子契,拿話激我。且等時康的案子水落石出,好人得好報,壞人得惡報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