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深有同感,“子實兄所言,張某也深有同感。那時張某給殿下講《論語》,殿下有幾分興趣,說什麼要了解真儒學,《論語》是第一要讀的書。
然後時不時提些問題,說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話,讓張某不知如何對答。
張某印象最深的一次,殿下對我說,聖人經義傳了上千年,世道好,你們就說是君明臣賢,遵循經義,德治仁政;世道不好,你們就說是君庸臣佞,背棄經義,倒行逆施。
好話壞話都讓你們說完了,可也沒找出一條切實可行的治國正道。總覺得你們以儒學探索治國濟民的道理,就像蒙著眼睛的驢,拉著一口磨,在不停地打轉。”
李春芳一愣,反問道:“殿下真這麼說?”
“真就這麼說!”張居正苦笑道,“要是其他學生,張某戒尺都打斷了。偏偏是殿下,不僅不敢懲戒,還不敢向外說。
今日子實兄說起,我猛然想到,這才有感說起此事。”
李春芳點點頭。
當時陛下是裕王,宮外還有位景王,兩位皇子都在,儲位不定。雖然大家都知道陛下是皇三子,年紀稍長,機會更大。
但當時嚴嵩一黨惡了裕王,一門心思想推景王。
當時嚴黨權勢熏天,立儲之事還真說不好。
清流以及正直文臣們都站在裕王這邊。
當時殿下以裕王世子身份入西苑,深得先皇寵愛,清流正臣們紛紛抓住這個機會,以世子與先皇的祖孫之情,固裕王儲君之位。
因此張居正把殿下這些驚世駭俗的話,都藏在肚子裡,不敢說出來。
身為殿下老師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只是那些話說出來又無大礙,五六歲的孩童,童言無忌,滿朝文武誰會放在心上呢?
是啊,誰都不會放在心上的話,眼看著一步步要被殿下踐行,李春芳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李春芳轉向窗戶,看著窗外。
窗戶正對著朱牆黃瓦,巍峨的紫禁城像一座山,一座高不可及的山。
“叔大,不瞞你說,我現在很是後悔,當初為何不多用些心,多教授一些聖人道理給殿下呢?”
張居正看著李春芳,淡然地說道:“子實兄,你其實心裡很清楚,你這話只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你我,還有滿天下的大才,就算是陽明先生再世,都教不了殿下聖人道理。”
李春芳臉色一沉,“叔大此言何意?”
“子實兄,你我都知道,殿下心裡自有他的道理。只是這個道理,時到如今,我們也不過管中窺豹,看到很少一部分。卻足以驚世駭俗,惹人非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