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夏葉兒自打五歲有記憶起便叛逆了。她喜歡志怪,史記傳記,誰最刁鑽,就專撿誰看!她不喜歡哭不喜歡撒嬌,也不喜歡做遊戲——只因連那小小的社會,她也難融進去。
直到那一回。
她隨父親進城買東西。父親在鋪子內,她在鋪子外。興致索然地拋了枚銅板進某叫花子的破碗,不料正有個小男孩前來管人閒事。他一把搶過碗裡的錢,橫眉豎眼,一身正氣,“母親說了,這叫花子好吃懶做,遊手好閒,不能平白給他錢!”
夏葉兒一聽不高興了:我給他錢我樂意,用你母親來教我?
她站起身,不疾不徐抖抖灰塵,反問道:“你哪隻狗眼看到他閒著不做事兒了?這嚴寒酷暑,風吹雨打,他坐在這;這遭人白眼,受人唾棄,他坐在這;這穿著破衣裳,戴著破布帽,他也坐在這。要你這細皮嫩肉的娃來這試試?沒準不到一天就扛不住自行了斷了!人家這是對生命的熱愛,對生命的執著,你懂啥?你母親懂啥!?”
那小男孩被唬得一愣一愣,丟下碗,“哇”的一聲大哭著找母親去。夏葉兒則蹲在地上捧腹大笑,豈料正撞見父親父親一張氣得紫青的臉。
她噤了聲,猶豫著挪步上前欲乖乖認錯。那喚作“父親”的男子卻當眾甩她一個響亮的耳光,附贈“孽子”二字甩袖而去!夏葉兒杵在那兒,聽不見周圍人的指指點點,看不見周圍人的目中鄙夷,只感覺面上一陣焦灼一陣疼。她比誰都清楚這一巴掌的意義,摔得不是她給叫花子錢,而是她那一番“歪理”。王山狼希望聽到的是:眾生平等,當互幫互助。
找不著樂子的人群四散而開,夏葉兒緩緩坐回鋪子外的石梯,盯著於這一方天地裡無數次碰面、擦肩、分離的人,只覺他們面目全非,形如鬼魅。從晌午到日落,從日落到天黑。她知道回家的路,也知道即便回去了也進不了家門,山裡沒有鱗次櫛比的房屋給她擋風,沒有零星的燭火給她照明,更沒有眼前這一個白白胖胖、香菸嫋嫋的肉包子!
等等!哪來的肉包子?
一隻皸裂粗糙的手,一隻裹著臭破衣裳的胳膊,還有,一張在蓬亂頭髮下若隱若現的笑臉——是她抱不平的物件,是破碗的主人,是那個叫花子!
咖啡色眼珠子轉了轉,夏葉兒接過油紙包著的肉包子,掰成兩半,一人一半。
叫花子明顯愣了一下,繼而笑了,無聲的笑裡有難掩的欣慰。
夏葉兒卻不以為然,她此舉自有深意。她是在試探,你吃,我吃,無毒;你不吃,我不吃,有毒。表面上看則像是在示好,非但接受了你的幫助,還“有福同享”。這單純叫花子顯然選擇後者。
夏葉兒一邊咀嚼,一邊偷偷打量坐在她一米外的狼吞虎嚥的某廝。初見時她就注意了,此人生得一雙山水明淨的眼,一對娟秀姣好的眉,卻是名男子!男生女相,乃不祥之人,他是為此才四處流浪的麼?
“誒!說說看,你都到過哪些地方?”閒著也是閒著,她決定從這一身襤褸的人身上挖出點寶來!
叫花子動作一滯,沉吟許久,才認真答道:“到過修若城的菩提鎮;迦曇城的迦葉、優曇雙鎮;延通天河一路向南,到這琅琊城的奉天鎮。”
“書上說修若城白雀觀的寶塔‘上窮碧落下黃泉’,當真?”夏葉兒歪過腦袋,朗聲詢問。
“高是極高,但書中難免有誇大之詞,不可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