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清楚地看到，她的手直直穿透我的身體，從原本我站立的位置穿了過去。剎那間，我整個人都僵住了，這太不可思議，我竟在不知不覺間實現了隱身，那一刻，我甚至懷疑自己產生了幻覺。血月的反應卻將我拉回現實，她瞠目結舌地瞪著我身後空蕩蕩的空氣，那神情讓我心裡滋味複雜。我強壓著內心的激動，對血月說：“我就在這兒。”隨後，我收起黥面術，血月緊緊拽住我，像初次認識我那般，將我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確認我一切正常後，她猛地抱住我，激動地說：“這一切都是真的，這種只存在於傳說中的黥面術居然是真的，真的能讓人隱身。”她緊張得渾身微微顫抖，我的腦子也一片空白，這種激動的心情，比我第一次接觸黥面術時還要強烈數倍。我們就像兩個傻子，站在江邊的夜色裡，大眼瞪小眼。血月不停地揉搓我的臉，彷彿要反覆確認我是否真實存在。她確認了足足兩個小時，我們才終於放下心來。血月鎮定地說：“成了……”我也點頭回應：“成了。”
我們在街頭像瘋子一樣大喊起來，驚到了幾對路過的情侶，他們警惕地盯著我們，隨後加快腳步匆匆離去。我和血月相視大笑，血月興奮地說：“這訊息太驚人了，絕對是個好訊息。掌握了這種古老黥面術，我們就能更快找出那八個人了。”我也開心地附和：“沒錯，這八個人就像釘進人類社會的釘子，一天不拔出來，就始終是定時炸彈。”血月接著說：“再遇到他們，就不用擔心他們會逃脫，以你現在的能力，對付他們其中一個，應該不是難事。”“我也這麼覺得。”我們興奮地互相擊掌，我心中湧起從未有過的愉悅，血月也一掃愁容，剛才酒店的不愉快經歷帶來的陰霾瞬間消散。血月笑著說：“果然是福禍相依，禍事剛過，好事就來了。”我們決定去好好吃一頓慶祝一下。
從橋上下來時，血月突然拽住我，手指向身後，說：“你注意到那個乞丐了嗎？”我悄悄瞥了一眼身後，只見馬路邊上，一個佝僂的乞丐正緩緩跟在我們身後。我隱隱記得，我練習黥面術的時候，他就藏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當時我沒太在意，畢竟這種乞丐隨處可見，尤其是晚上，他們大多棲身於橋洞附近。我輕聲問：“你懷疑他在跟蹤我們？”血月肯定地說：“不是懷疑，是確定。而且我知道，他是苗疆的人。”“你憑什麼這麼說？”血月解釋道：“你看他走路的樣子，右腿是跛的，再留意他腿上的傷，這表明他跛腿是因為遭受了苗疆九龍抬頭的刑罰。”“什麼是九龍抬頭？”血月一邊小心觀察著乞丐，一邊繼續說：“九龍抬頭，是苗疆懲罰內部弟子最殘酷的刑罰之一。具體做法是取九條不同種類的毒蛇，將弟子的一條腿放進藏蛇的容器裡，讓九條毒蛇把人小腿上的肉全部啃食掉。刑罰結束後，巫醫會立刻對弟子進行救治，以免他們死去。但從此以後，此人的腿就會長期腐爛化膿。”
血月說得真切，我聽得膽戰心驚，這種懲罰，簡直是讓受罰者永遠活在痛苦之中，就像古希臘神話裡的西西弗斯，石頭不斷滾落，他就得不斷推上去，痛苦永無止境。我們故意加快速度，下了橋沿著馬路一路狂奔。以我們的身手，一旦全力奔跑，速度極快，眨眼間就沒了蹤影。我們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就看見那乞丐在橋下茫然地四處張望。這無疑證實了血月的推測，他確實在盯梢我們。
我們心裡都明白，我學會隱身黥面術的事，對整個江湖來說，不啻於一顆重磅炸彈。屆時，恐怕會因“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成為整個玄門江湖的公敵，我從血方印的遭遇中早已深刻領教過這一點。到現在還有很多江湖人覬覦我身上的血方印，更別提再加上這種古老神秘的黥面術了。血月說：“這個乞丐不能留。”我們突然從樹後竄出，乞丐嚇了一跳，但他很快鎮定下來，看來不是一般人。我們一前一後堵住乞丐，乞丐趴在地上，裝作一臉茫然地瞪著我們。血月問道：“你是誰？”乞丐操著濃重的河南口音說：“俺是個要飯的……”血月冷笑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們清楚你的來歷，別裝了。”乞丐見被識破，便恢復了本來神色，衝我們拱拱手說：“紅門前掌教血月，江湖新貴李瀟，臭要飯的有禮了。”我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成了江湖新貴，不知道這乞丐是不是在恭維我，想讓我們放過他。
血月追問：“說，誰指使你在這兒跟蹤我們的？”乞丐說：“血月掌教應該明白，就算你們殺了我，我也不會說，這是規矩。”血月冷笑道：“規矩？他們能給你上九龍抬頭，我血月能給你上九十龍抬頭，你信不信？”乞丐說：“血月掌教的手段，江湖上人人皆知。”“既然你知道，還不怕我？”乞丐一臉歉意地說：“規矩就是規矩，我已經吃過一次虧，不想再重蹈覆轍。”“你都看到什麼了？”乞丐回答：“該看到的，都看到了，不該看到的，也看到了。”血月笑道：“我很欣賞你的坦誠。”乞丐說：“所以，我必死無疑，是嗎？”血月說：“跟你這種心直口快的人說話，就是痛快。”乞丐脖子一挺：“既然註定要死，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區別？”血月嘆氣道：“我雖然欽佩你的勇氣，但你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我只能殺了你，否則後患無窮。”乞丐點了點頭，似乎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血月拔出刀，架在乞丐脖子上。就在她要動手的瞬間，我突然注意到乞丐破爛的口袋裡有手機亮屏的微光。我立刻從他口袋裡掏出手機，發現手機處於通話狀態。我貼近耳邊，沉聲道：“你是誰？”電話裡傳來淡淡的回應：“是我。”是胭脂的聲音。我這才明白，這乞丐竟是胭脂派來的人，想必乞丐看到的，胭脂都已經聽到了。胭脂掛掉了電話，血月問：“誰？”“胭脂！”血月愣了一下：“是她？”又衝我說：“那可要恭喜你了。”我白了她一眼，血月放開乞丐。乞丐揉著脖子，疑惑地說：“血月掌教心狠手辣，江湖人盡皆知，你居然不殺我？”血月說：“我只殺該殺之人，現在殺了你也沒用，何必多害一條人命？”乞丐朝血月拱拱手說：“既然不殺我，那我先走了。不過我的小命就攥在你手裡，我給你留個號碼，你什麼時候反悔了，我隨時把命送來。”乞丐還真一本正經地寫了個號碼，交給血月，血月竟然收了，揣進衣兜裡。若不是親眼所見，我一定以為這兩人不是瘋了就是傻了。
乞丐走遠後，我和血月都有些發懵。我腦子很亂，想不明白胭脂為什麼派人跟蹤我。上次在我老家的山裡，她透露我媽是苗疆高手，連蠱王都不是她的對手，然後就不告而別，現在又突然出現。我心裡隱隱感到不安。血月戲謔道：“怎麼？收到老情人的訊息，心又亂了？”我橫了她一眼，血月扭頭就走，我急忙追上去。血月說：“別兒女情長了，這個胭脂可不是簡單角色，以後你就明白了。咱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趕緊把江底鑽出來的那八個人揪出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往回走，又回到那條街上，街上已經熱鬧起來。我們仔細檢視了街道周圍的情況，沒有發現任何蹤跡。血月問：“你覺得那東西受到驚嚇後，會不會離開這裡躲起來？”這確實是個棘手的問題。如果真是這樣，只要他不犯事，我們就永遠找不到他，可等我們找到他的時候，肯定已經有很多無辜的人慘遭毒手。
夏季的省城格外炎熱，我們找到一處陰涼的地方避暑。這是一處棚戶，下面有幾個賣西瓜水果的攤子，攤販正大聲吆喝：“西瓜……西瓜嘞……又冰又甜的西瓜哎……”我對血月說：“這是虛假廣告吧。西瓜又沒放冰箱裡冰過，哪來的冰西瓜？”血月說：“可你看，來來往往買西瓜的人還不少。”她突然像是意識到什麼，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說：“這裡正對著太陽，遮陽的攤子又少，棚子下面怎麼會這麼陰涼，就像開了空調似的？”我和她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異樣。血月說：“去買個西瓜來嚐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