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安靜靜的躺下來,眼角一滴淚,流得順暢,沿著額角沁到髮絲裡。
他慢慢吟唱著,眸子裡滾著的不知是淚光還是曦光,“馬兒快跑,馬兒快跑,馬兒快快跑,跑到東山吃青草,跑到西山追太陽,載著月亮回家鄉,馱來一個大姑娘......馱來......一個大姑娘。”
馬兒累了,再也馱不來姑娘了。
他猛烈一聲咳嗽,唇邊剎時鮮血四溢,幾瓣杏花被吹了來,點在他身上,也濺了黑紅的血。他拈起那一瓣殘花,緊緊攥入掌心,表情漸漸寧和了下來。
硯臺聞聲推門,見此番情形嚇得摔了手裡的茶盞。他跑過來,跪在床邊,手忙腳亂的拿帕子去擦他滿臉的血,哭腔沉重,“少爺,少爺,我去找醫生來。”
董長臨緩緩搖頭,“不必,我無事,只是有些累了,想好好睡一覺。”
“那我去把桃嫣小姐追回來,她那麼好的醫術,一定會有辦法救少爺的。”他拿袖筒抹一把淚,說著就要去追。
董長臨叫住他,雙目渙散,“沒用的。這次,她也救不好了。”
“少爺,若不是你以命威脅司令,在雪裡跪了整整一夜,桃嫣小姐也不會得救,你為什麼就是不願意告訴她呢,只要你說了,有什麼矛盾是解不開的呢?”若不是少爺早先吩咐,他恨不得將少爺對她不要性命的好通通講出來。
董長臨倦極了,闔上雙眼,語氣脫然空寂,“此生都解不開了,這是我欠她的。”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位於北平邊陲的梅角小鎮。那裡似乎隔絕了外界繁奢,也阻斷了硝煙戰火,隨處可見煙囪上的裊裊炊煙,街頭巷尾的杏花靜舞,那時他十歲,只見過大宅院裡的勾心鬥角,人情冷暖。而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暖烘烘的人情,就在這仙境一般的地方,他遇到了那個像仙子一樣的姑娘。
她喜歡笑,喜歡和人親近。
她喜歡追著他跑,喜歡喚他沈哥哥。
可他卻不姓沈。
他不知道一覺醒來怎麼被那些人送到了這樣莫名其妙的地方。他只記得前天晚上無意間偷聽到了父親在書房裡同下屬說的話,說要拿沈鈺痕的命去威脅沈威,逼他解官歸田,交出羽虎軍軍權。
董沈兩家本是故交,沈鈺痕是他最好的兄弟玩伴,此時正寄住在他家裡。他嚇壞了,可他從小就膽小,不敢與父親當面說理,便趁著大雨黑夜與沈鈺痕互換了衣服,告訴他一定要快快逃走。
接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翻窗而入,惡狠狠的模樣,他以為這是父親派來的殺手,強忍著害怕站出身,那男人掃了他一眼,便將他扛在身上帶走了。
他再醒來的時候就在這個大院子裡。
這個家的男主人姓許,叫許北業,是個兩鬢斑白的中年人,不苟言笑,正直不阿,同他善於巧言令色的父親不同,女主人溫婉嫻靜,一舉一動都像是畫裡的仕女,和藹善良,同家裡的那些姨娘更不同。可他們的女兒卻更像是一隻潑皮猴子,活潑好動,一刻都不得閒,日日都要爬一回院子天井下的那棵杏花樹。
原來那個將他擄來的男人是沈威派來的,他早先得知了父親的行動,便著人偷偷將沈鈺痕救出來,安置在許府裡。
好一齣陰差陽錯。
頭一晚他發了高燒,也曾迷迷糊糊的反抗過,說他不是沈家人,可他們只當是他燒出了胡話,照顧的更為無微不至。
他從未體驗過這樣的溫情,亦從未見過那樣靈動可愛的姑娘。於是他掰著指頭,暗暗下定決心,只撒謊三天,三天後他就說出真相,三天又三天......他不能控制的淪陷在這個家庭的溫馨和諧裡,更無法割捨這個像小狐狸一樣的姑娘。
直到有一天,他帶她去街上買糖葫蘆,卻無意間看到了一雙靜靜監視著他們的眼睛,那個人是父親最得力的下屬。
那人領他去見了父親,他害怕的幾乎要直不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