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的天,總是時陰時晴,一朵朵烏雲似乎要砸在人的頭頂。燥熱的天空下飄著同樣燥熱的雨絲,千絲萬縷的糾纏著落下,悶得人心煩意亂。
平嫣撐一把碧色油傘,頓下步子,靜靜望了眼墓地裡的那個人影。而後緩緩走過去,將手裡的幾株白菊置放在碑前,退身下來,闔上傘,鄭重哀傷的鞠了三躬。
碑上那格黑白相片依舊鮮活靈動,羽衣笑靨絢爛,似乎永遠定格在了那一刻。
她這樣笑著,才能讓人少些心疼。
“其實我才是最壞的那一個。”沈鈺痕勾了勾唇,有些頹喪的自嘲,“這麼多年,我一直知道她對我的心意,卻一直裝作不解風情的樣子,屢次婉拒,而青州的這三年,她在麗都如魚得水,我一直當她是我默契無比的搭檔夥伴,卻從沒多加在意過她的喜怒哀樂,甚至直到她死的那一刻,要不是親眼目睹了那些東西,我都還不知道她過的究竟是些什麼日子。”
“我是個禽獸,當年救了她一命,卻又自私的要她賠上了自己的一生。”
他立在暮雨裡,像一片戲臺上靜止的影子,在命運股掌裡被反覆揉捏,演著難以自主的悲歡。雨珠子打在他的臉上,凝匯在他叢生的暗青胡茬裡,像是淚,又或許,那就是淚。
他那雙暗紅的眸子陰霧重重,像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小巷,破敗又斑駁。
平嫣望著他這副樣子,心裡一陣陣緊痛,像被人捏來揉去,不知不覺,她的眼睛裡也有些熱氣盈然。
“逝者已去,往事成灰,好的壞的,都被碾進了塵土裡,多想無益。而活著的人就更應該努力的活。為自己而活,也為他們而活,因為他們是曾經那樣拼命的,為自己爭取活著的機會。”
她撐起傘,罩在他頭上,起碼此時此刻,能擋下他頭頂上的一片風雨。
“我認識的沈鈺痕,瀟灑不羈,率真堅強,從不會拘泥於人生路上的窪地裡,倒地不起,一蹶不振,相反,他會化悲痛為力量,勇往直前,用自己的所作所為告慰在天亡靈。”她望著他的眼睛,目線深深,像一股潺潺泉柱,堅實的灌輸進他的眸底,企圖喚醒他的鬥志。
她欽佩於羽衣的奉獻,更不想讓她以命為沈鈺痕換來的東西,付之流水。
“她不會白白喪命的,因為我和她都知道,你會反擊,你會報仇。”
“我會陪你,無論險阻風雨,一起給她報仇。”
沈鈺痕灰白的眸子裡,一粒粒光點匯聚,像逢春枯木,慢慢地起死回生。他伸出手,貼在平嫣按在傘骨之處的手上,一點點握緊,讓她的溫度透過自己麻木的掌心,暖蘇血脈,直達心底。
這時,他才似乎又重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意識到自己尚還活著的軀體,意識到這亂世風煙裡,悽迷命途中,還有一人在他身邊,陪他熬著,受著,痛著,掙扎著,跋涉著,奮鬥著。
他回望著平嫣,熱淚盈眶。她的眼睛彷彿一把鑰匙,柔柔軟軟的捅進他的心臟裡,微微一扭,就開啟他心裡的房門。他甚至能聽到一聲擲地有聲的清脆落鎖聲。
然後,她就那麼完完全全,安安靜靜的填滿自己,感知自己的快樂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