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寒暄送別後,沈大少親自扭開車門,引徐婉青進去,她回頭嫣然一笑,朝沈鈺痕莞爾點頭,算是告別,也算是囑託他看顧東霞。沈鈺痕迎上去,道:“等她傷好些了,我就將東霞送去長州,大嫂不必掛懷。”
徐婉青淺笑頷首,望了眼眉心暗皺的沈大少,知道他還有些私話要說,也隱約曉得這些話事關那個女子,就自覺按了按他的手背,捏著雪緞帕子鑽進車裡。
沈大少走到一側,背身而立。身穿戎裝,武裝帶一絲不苟的緊扎腰間,軍帽凜然,軍靴鋥亮,迎著冉冉而起的普天朝暉,愈發顯得威武英挺,豪氣干雲。
沈鈺痕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就想起那一年他六歲,大哥也不過是九歲光景,請在家裡教習的老先生要考昨日佈置給大哥的那一篇《禮記:大學》,大哥一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陳詞慷慨激昂,備得讚揚。而自己卻嗤之以鼻,認為人活一世,寥寥歲月,應及時享樂,吃喝玩樂。誰知道當時父親正站在門外,鬚髮盡張,掄了一根棍子就進來甩到自己身上,大斥聲色犬馬之徒。
沈鈺痕不禁彎了彎唇,與他並肩而立,笑道:“小時候父親就說大哥是做大事的人,而我天性使然,只會是個為禍世間不入流的紈絝子弟,其實他說的不假。大哥也不要指望我能撐起沈家的什麼門面,我風流慣了,倒是願意娶林立雪,可她萬一不願意嫁我呢?”
沈大少深深看了他一眼,勾起唇卻沒有半絲笑意。他這樣固執偏執的性子註定是要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只可惜人一旦有了弱點顧忌就走不到遙遠的南牆了。他理了理沈鈺痕的領子,模樣還似當年那個沉默寡言,卻一再替他兜攬過錯的大哥,只是他的聲音已經在歲月的磨礪下變得冷硬,“雖說現在廢除封建習性,講究自由戀愛了。可像我們這樣的家庭卻是由不得你胡來的,你最好不要真的愛上一個戲子,你若離她遠些,她就會活的安生一些。”
“大哥,你......”沈鈺痕聽出他話裡言外之意的威脅,劍眉一蹙。沈大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用緊張,她的存在還沒有到我必須解決掉的地步。如果你覺得憑你一己之力可以把她鎖在那個小房子裡保護一輩子的話,你大可以順意而為,否則就不要與她有逾越的舉動,更不要對她生出什麼心思,要麼她就會成為眾矢之的。”
沈鈺痕怔怔盯著地面,目色泛白,半晌說不出話來。無異於當頭棒喝,他的一己之力的確微薄,遠遠阻擋不了這萬千世界的殺機,就像昨晚,他只能選擇鋌而走險,賭一場生機。
“我走了,你就趁著這段時間好好陪陪立雪吧。”沈大少見他一副呆愣,知道日後他必將會有所分寸,不會由著性子胡來,就進了車裡,吩咐李庸發動汽車。
恍然間似乎有人喚了一聲,他有些頹然空洞的抬頭,就見一個容貌嬌豔的少女,臉上浮著些忐忑的紅雲。他想起這是大嫂身邊一個叫西月的侍女,此時打量起來,眉眼間倒是與平嫣有幾分相似之處,卻沒有那股子與世脫俗的清淨淡然,一個是天上的雲,一個是地下的泥罷了。他不禁自嘲一笑,不知覺間自己竟這樣一心一意,苦於相思了。
只是君心如明鏡,一硯秋水清。妾心如鏡面,磨砂不分明。
“聽說長州有一個叫杏花緣的佛寺,那裡引著七里溫泉水,寺裡有四季不敗的杏花林,真得去看看。”他有些痴惘的望著前路,自言自語道。
西月捏著絞捏著衣角,以為他是同自己講話,頓時眼生華光,嬌怯更甚。正要回上幾句,後面一輛車的司機擺手催促起來,她定了定神,垂著頭,心如鹿撞,細聲回道:“那我得空就去那裡為二少爺拜佛求福,祈求二少爺能時刻平安。”
話音一落,她只覺眼前似有春花怒放,紅彤彤的燻燙了她全身,也沒有力氣支使她抬起頭,轉身就跑進了車裡,暗自扶胸喘息,迷醉在陽春亂花裡。
而沈鈺痕只是定定看著汽車一溜而過揚起的細小塵埃,浮在空氣中,被漫天陽光照得粒粒分明,恍如涅槃的背景。
長州寺廟裡的杏花必定開得極好,可青州的卻是到了時令,快要凋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