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不過是你們貪得無厭,你們為什麼還要捲入這亂世紛爭裡,偏安一隅過著和和美美的日子不好嗎?”沈鈺痕不明白一向睿智練達的父親如何到了這樣耽於權勢的地步。
“不是我們要捲入這場紛爭之中,是生而為人的不得以,我們不爭就會死,家族凋敝,我們不爭八年前的許府一家就會白白慘死,沈家也會重蹈覆轍。”
八年前小廝傳來許府滅門訊息的第三天,沈鈺痕在房間裡發現母親冰冷的屍體,在母親的葬禮上,父親怒不可遏的拿著槍指著自己,說自己是個不該活在世上的孽障,是大太太不顧性命將自己從槍口下救了回來。之後,自己似乎就在這個家裡再沒了容身之地,父親眼不見為淨,選擇送自己出洋圖書,可八年的異國跋涉,其中的艱辛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體會的到。
一切變故如枕上黃粱夢,他帶著對父親的幼小恨意稀裡糊塗的到了海外,八年前的許府也隨著時間的褪落被埋進了塵埃裡,他知道父親對他的厭惡源自於那夜灰飛煙滅的許府,卻由於隔閡距離,一直沒有深究其中原因。
等他現在有機會追究因由時,卻沒人再願意提起,似乎那場大火燒滅了一切痕跡,也沒人真的清楚其中底細。
大哥的一番話,讓他事隔多年再一次感覺到了今昔往事千絲萬縷的聯絡,也讓他明白這麼些年父親的鑽營奪勢原來還是為了報仇血恨。一時間他的心裡很亂,這樣被矇在鼓裡,模模糊糊看著真相的感覺很是煎熬無力。他閉上眼歇了片刻,終於冷靜下來,睜開的眼珠裡空洞空白,語氣裡有難以負荷的疲憊妥協,“你救出桃嫣吧,我也想通了,既然你們覺得如果我娶了林立雪是對沈家做了很大的貢獻的話,我就依了你們的意,娶她就是了,就算報父母的生養之恩了。”
“你當初為她殺人的時候怎麼沒想過有一天她會為你喪命呢?”沈大少徐步過來,踩著旖旎一地的燈光,緩緩停在沈鈺痕跟前。
宴會上一番滴水不漏的排兵佈陣,沈鈺痕猜到富春居的命案他已經查到是自己所為,可他這樣直白貿然的問出來,沈鈺痕還是不大不小的吃了一驚,愕然凝眉。沈大少淡淡一笑,似乎並不想聽他的解釋,一味嘆息道:“死的人不是平頭百姓,就必須要給一個正經說法,除非她能死裡逃生,福大命大,要不我也無能為力。”
他確實是無能為力,可他會竭力而為,是生是死,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沈鈺痕頹然一跌,雙手撐著案面,納下一地參差不齊的影子。他低垂著頭,五官在陰影中模糊了許久,才抬起頭,無比清明的望著他,“大哥既然這樣說,就是有值得一試的辦法的,無論怎麼樣,我都要試一試。”
沈大少險眯了眼,隔斷燈火的迷離顏色,只用一縫深潭般的眸波靜瞧了他許久,才道:“我聽你大嫂說,前幾日董長臨在別墅尋你不到敗興而歸,臨走前在你房間裡留了宿在青州的地址。今日壽宴過後,想必明日就要動身回義遠城了。不瞞你說,八年前他偶染上了惡夢,一直纏綿在身,不得解脫,這些年董國生不惜重金,一直天南海北的延醫問藥,可無數名醫也束手無策。”
“倘若你能說動董國生,保薦桃嫣的醫術。我查到高遠有一批倒運的違禁商品還停在義遠碼頭,而且法租界有意拉攏董國生,相信董國生若是有心救她,一定不費力氣,再砸點錢財打點巡捕房,租界顧著經略使的臉面,也不會咬死不放的。只是董國生生性多疑,你又與他有過節,他究竟會不會聽你的一面之詞,這就不得而知了。”
讓平嫣醫治董長臨的頑疾,本就是他計劃之一的部分。
似乎有大片的黎明橫穿而來,沈鈺痕混沌僵硬的身子一下子被託浮在了雲巔日輝之上,彷彿深海里一根舉足無措的羽毛意外浮上了水面,意外盪到了岸邊,意外望到了舉足輕重的生機。他想起了她冰冷柔軟的手,有些開裂的心口上忽地就湧入了一脈悶痛痠疼的激流,再迅速脈進他的四肢百骸。他不反抗這樣的情緒,甚至會覺得飽滿充足,她嫵媚卻不妖嬈,自有一股清冷風流的眉眼就那麼猝不及防的刻在他的腦海裡,一筆一勾,都是雋永的落筆痕跡。
他難掩欣喜的往回走,情緒漸漸冷卻下來,隻言片語在腦子裡倏忽閃過,慢下步子細細推敲著,才想起是大哥口中對她醫術的莫名信任。他心下奇怪,大哥何時知道了她的這些好處?但轉念一想她既然是大哥安排在自己身邊的人,自然是知根知底的。
“二弟,現在別墅里正聘著一個西洋醫生,他會為你調理身子,你的腿,總是會痊癒的。”
沈鈺痕推開門,偏過側臉,笑道:“如此就多謝大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