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簡陋的醫館裡,任何有可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手段條件!
漸漸,他的視線留滯在病床旁邊的桌子上,一個紅托盤裡盛放著的清粥小菜。
醫生見他面色冷峻的盯著桌上的早飯,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玄機,只想著為保命適時賣乖討好,忙搶道:“這早飯就是那個像是管事的長衫男子一早買來的,他還親自端給了那個小姐,交談了一小會兒。”
沈大少眸光凝緊,李庸隨他的視線望過去,見還是一頓平凡無奇的早餐,不免疑慮不解,卻見大少提起步子,步履穩正的朝木桌旁走去。天地玄黑,幾道驚雷乍起,閃電忽熾,勾畫出他高大堅毅的後背。
其實這些早飯並無異常,怪異的是吃早飯的人。粥菜都沒有動過的痕跡,單隻有一個雞蛋被吃得剩下一半,且被規規整整的擺放在小碟子裡。這是一種不加掩蓋的刻意。
他拿起那半個雞蛋,湊到眼前,精細的旋看。果然,不易察覺的蛋清下端陡然一片劃痕,流暢的展開,雖只是一小部分,卻栩栩如生,映入眼簾後的一瞬,他的思緒突然間千迴百轉。漸漸地,滿臉怔忡被鋪天蓋地的陰翳愁雲所覆蓋,經久不消。
她畫的,是一隻蝴蝶。
良久後,他才回過頭,劍眉蹙鎖,淡淡對李庸道:“去告訴林督軍,請他不必再派巡捕房的人搜尋二弟的下落了。這事還要從長計議。”
驟雨初歇,天色臨晚。此時城西五福路的一所僻靜小宅裡,平嫣正與沈鈺痕靜坐在飯桌前,相顧無言。
天空初霽,近日來的霾雲雨氣似乎都在這一場陣仗浩大的天氣中被消耗殆盡。透過敞開的半扇木門,可以清晰的看到那塊碧練如洗的天幕,晚霞如撕碎的綢緞,絲絲縷縷的在天邊裊繞,光華灼灼。平嫣既觀賞這平靜壯觀的景緻,也在時時刻刻盯注著門外來回巡索,毫不懈怠的侍從們。
彷彿是進了他們的老巢,這裡把手的人稠密了不少。
她密切盤算起來,這個時辰,沈大少究竟有沒有找去醫館,有沒有發現她留下的記號。她腦海裡忽地閃現出那半隻振翅而揚的蝴蝶翅膀,就在那個頭領拂袖剝雞蛋的剎那,在手腕上鑽露出半截來。蝶翅斑斕碩大,紋路繁複,黑底朱斑,輪廓隱生一圈暗芒,妖冶而生動,像一團於暗夜中徐徐綻開的花火。
她暗暗記下,暗暗用簪子刻畫在那顆雞蛋下首,生怕無人發現,又做足了一番表面功夫。
直覺告訴他,一個男人不會在身上紋以嬌美小巧為稱的蝴蝶圖案,這一定是具有某種暗號指令的圖騰徽章。
她不想坐以待斃,所以一直都在費盡心力的運用周身一切有可能的條件,置之死地而後生。再反觀眼前這位沈二少爺,真可謂是腦大心大,樂不思蜀,還沒憂思沉鬱半個鐘頭,就開始捏著根雞腿,啃得正歡。
八年漂泊,亂世求生。她一向工於心計,善於察言觀色,直擊各人心性。但唯獨沈家這兩位少爺,她雖看不透沈大少的品性,卻還能探察得到他氣息尚淺的野心志向,可沈鈺痕呢,她一直以為他只是個善於花天酒地,性格乖張不羈的富家少爺,可他卻時而狠辣決斷,時而不務正經,又時而心機深沉,似乎千變萬化,像極了幼時常玩的套娃,雖然每揭開一層都是不約而同的面貌,但又是截然不同的大小尺寸,一層糊著一層,都是讓人看不清真面目的啞謎。
沈鈺痕見她滿眼猜忌的盯著自己,也不多問,夾了一塊肉到她面前的碗裡,反而毫無芥蒂道:“你也有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多少吃點吧,別介他們還沒把我們給怎麼著了,我們自己先餓死了。”
平嫣見他狼吞虎嚥,風捲殘雲的一通掃蕩,一派過好當下,不問將來的無畏暢然。心中擠作一團的憂結似乎就被感染的鬆了幾寸,她扒了幾口米飯,沈鈺痕一邊唸叨懷想國外的飯菜,一邊不住的給平嫣夾菜。
不知不覺中,星子稀疏的低掛起來,月盤明澈,皎潔流光,夜悄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