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玄問出這句話時,桓澈的心神也不由得一凜,頗有些詫異的看向了對面的男人。
男人略微沉默了一會兒,旋即唇角一彎,竟是啞聲失笑了起來,正好一陣馨風襲來,捲來一片嫣紅色的桃瓣,被他伸手掬到了手中。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與歸,其室其家。”
就彷彿多年前,那個身著紫紗雲紋裙的女孩子站在桃樹下,教他讀書習字一樣。
鮮卑人之所以被漢人看不起,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他們素來崇尚武勇,沒有多少可被人稱頌的禮儀文化,因此他們也十分嚮往漢人文化,無論是從前的段氏鮮卑還是現在的慕容氏鮮卑,都在效仿漢人施行仁政,以德冶國。
他因為生了一雙碧藍色的眸子,受了多少侮罵欺凌,但那個女孩子並沒有看不起他,她會時常教他認字,寫字,讀詩,讓他也享受到這些貴族子弟們才有的識文斷字學習知識的權力。
明明一開始都很好的,為什麼後來一切都變了呢?為什麼他在他們兄妹眼裡就變得如此面目可憎?說到底還是因為他是鮮卑人,因為他身上有狼之性,所以她寧可嫁給一個鰥夫也不嫁給他。
默然的失笑了一陣後,男人便抬起那雙碧藍色的眸子,看向了謝玄,冷然答了一聲:“是,她是你堂姑母的女兒,是我親手將她從你堂姑母的腹中取出來的。”
幾乎是這句話一落音,謝玄便覺得整顆心陡然一沉,好似浸入冰河一般直覺得徹骨的寒冷。
桓澈的臉色也不禁變了一變,眸光中似有痛色和不忍。
這時,男人又道:“如果是一個男孩子,我或許會殺了他,但是一個女孩,那就罷了,我可以讓她活下來。”
謝玄不由得暗握緊了拳頭,又問:“那你為什麼又會將她送入顧家,做了沈氏的女兒?”
男人便是一笑,答道:“那是因為,我想看看,他若與我一般,身處一個卑賤的地位,以後她會行什麼樣的道,會變成什麼樣子?”
沒有高貴身份,也沒有父母之寵愛,還替母親揹負著刑家之後的罵名,她會如何成長,是不是也如他一般不甘?想要將那些自恃身份高高在上的人狠狠的踩在腳下?
“結果是她讓你失望了,並沒有長成如你想象中的那樣。”謝玄冷然接了一句,想到顧鈺曾經說過的話,想到她靠自己努力所得來的今天的地位,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疼惜。
“是,她比我想象中活得好。”男人也由衷感慨的接了一句,“甚至更勝當年她母親之風采。”
謝玄便道:“孔子曾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有人知恥而後勇,有人卻將自己的不幸怨責於他人,甚至展開報復,這就是你們所行大道的不同!也不怪乎當年堂伯不信任你,也就更不會將堂姑母嫁予你!”
謝玄這句話一說完,男人的臉色立時大變,一雙碧藍色的眸子裡也有陰厲的冷光乍現。
便連周遭的空氣也驟然變得緊張起來,殺機四伏。
“來人,都出來!”幾乎是咬牙切齒的道出這一句。
院子中一陣疾風湧動,落葉翻滾,伴隨著無數桃瓣的飄落,有數名青紗罩面的胡人女子從院中現出身來,為首的那名女子也正是阿虞。
“殺了他,我會再派一位謝七郎君潛伏於謝家。”
男人一聲令下,阿虞連想也沒想,手中利劍便如靈蛇探出一般,向著謝玄刺來,以她的劍法,謝玄不過是刀下獵物,可她沒有想到,眼前陡地一道白光乍現,刺得她雙目生疼,而她手腕上也劇烈的一痛,像是被什麼東西打中了一般,身子被一股大力猛地帶向了一側。
待她好不容易站穩握緊長劍之時,就見謝玄還是安然無恙的站在垂花門前,而他的手中竟然握著一枚小小銅鏡。
難道他剛才就是用一枚銅鏡將陽光反射到了她的眼中,以此來干擾她的視線。
阿虞不由得嘴角一抽,眸中生怒。
這時,又聽得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傳來,一名青衣男子急匆匆的從垂花門入,擋在了謝玄的面前,又對謝玄說道:“還好,我來得不算晚,謝七郎君,子然也已按照你的吩咐,將訊息報給了廷尉,廷尉左監陸大人已帶了百人到此桃林,尋著郎君所留下來的記號,即刻就能趕到。”
一聽到廷尉二字,虞氏的臉色便徹底變了。
“原來謝七郎君剛才在此與樓主閒聊甚久,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廷尉的到來。”她望著謝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