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冷峻的墨閒不由一詫。
夏尋道:“這還是最保守的估計,若那幾位真有能力伏局,其數量只會更多不會少。”
“如此多屍首失蹤,不見得能瞞住所有人。”墨閒冷問道。
“他們只需要瞞住一個人就行了。”
“誰?”
“京都通天塔那位,又或者我爺爺。”
墨閒冷眸沉一絲,昨日發生的事情他同樣記憶猶新,甚至在某種層度上他比夏尋的體會更加深刻。只是夏尋不敢肯定的事情,他也不敢肯定幾分。
“如此兩人,天下誰能瞞得住?”
“誰都瞞不住。”
夏尋一手抹去桌上的圓圈,再沾茶水,寫一字“謀”。
“所以,我想他們沒必要瞞。”
“善謀者不計一時勝負,只論他日定局成敗。一局棋,兩人勢弱。一者明知事不可瞞,一者明知事不可為,唯二者合謀,可為上上策。以目前我們所掌握的線索推算,趟若我的假設成立,事情便應該是發生在那一戰末期,岳陽之敗已成定局之時。因為,唯有那個時間段,爺爺才真正處於弱勢,急需潛伏爪牙的契機。而且,也唯有那個混亂的時間節點,在雙方鳴金收兵打掃戰場的期間,他們才有機會瞞下世人耳目,施一手偷天換日調包去如此多的屍首。只不過偷天換日簡單,移花接木卻很難。想把萬萬具屍首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從岳陽轉移至大唐境內各處,其中難度並不亞於率軍橫掃一遍大唐。據此延伸的推演,我們不難再得出另一個假設…”
食指沾水,“謀”字之下再寫一“利”字。
“所謂,萬事利為先,共利者共贏。三位叔師祖為了能順利把這萬萬數的岳陽戰屍,伏子於大唐各處,必然會再次許以驚人籌碼,更甚至與爺爺達成了某種不可告人的協議。利用爺爺輔政三朝所積攢下來的最後能量與人脈,在當年停戰之後的最短時間內,趁著大唐內務空虛之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通各州郡要職關口,暗中安插人手,一手策劃及包辦戰時死屍入冊、轉移、擇址、墓葬等大小事宜。如此一來,便能很好地解釋你的問題了。亂世之中,死人之多,無論生前是修者還是百姓,死後都不過白骨一具,魚目混珠誰也察覺不出來,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那批被運送至各處安葬的岳陽戰屍其實都是子虛烏有,而真正的戰屍則被人以無名氏的方式運送至各處的亂葬崗,也就是養屍之地。”
夏尋話罷,墨閒靜若處子未曾接話,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麼。夏尋看著他一會,便問道:“師兄可有想法?”
墨閒看去夏尋一眼,道:“籌碼與協議之間,我更傾向於後者。”
夏尋不置可否一笑,再問:“為何?”
“直覺。”
“額…”
食指不自覺地刮上鼻樑骨,夏尋輕笑道:“直覺倒挺準…呵呵。”食指放下,沾來茶水,夏尋再在“謀”字外畫下一方框,連起來看倒有點兒像個“圖”字,爾後他續道:“深謀需遠慮,鼠目苟且寸光。敗局當下,另圖遠謀的可能性確實遠大於受近利。畢竟,唯有以合謀為前置條件,才可解釋昨夜爺爺僅憑一縷附於千鳥身上的意識便能調動數里聚煞雷雲的緣由。或許從本質上說,那片峽谷裡的一切就是當年他與三位師叔祖聯手所埋伏下來的暗局。所以如今回頭看去,當年爺爺之選擇北上蒼茫教化蠻夷的根本原因,或許不在於中原勢弱所導致的斷臂求生,而是故意設局誘導京都把他在明面上的棋子連根拔除,製造出大唐境內再無太傅可用之兵的假象,以麻痺世人的耳目。實際上,他早已把籌碼轉移到了那一方方伏屍兇土裡,以待時變。”
墨閒冷冷酣睡未醒的茶館掌櫃,爾後輕聲冷道:“即使當年兵敗,戰後你爺爺依舊掌握大唐各地內政任免大權。如此伏謀,代價未免太大。”
“這只是表面…”
夏尋擺擺手,淡淡解釋:“在喉之鯁怎能不除?傾巢之下怎有完卵?戰後天子雖因忌憚爺爺的人脈不曾罷免他的職權,但兵權已全數掌握在通天塔那位手上,爺爺的太傅之位已如同虛設,其能量也會被一點點地蠶食殆盡。待日後國運穩定,清算必然如期而至。即便爺爺不歸隱,十二年前的那一紙繳賊詔書,依舊會頒佈天下。表面上的苟且,不如暗地裡的向死而生,畢竟大戰結束後,我爺爺確實已經一敗塗地了。正是因為計算到了這點,他才會在大戰末期選擇與那三位師叔祖共謀,施一手置之死地而後生。”
話如和光,拂散遮蔽前方的迷霧。
聰明人之所謂聰明,是他們看待事物的思維異於常人。善算者之所謂善算,是他們推理問題的思路極致細膩。而善謀者之所謂善謀,是他們分析局勢的邏輯超乎想象。三者結合,恍如天人,往往能在看到許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好比現在,夏尋就是給墨閒這樣一種幾乎神化感覺。僅憑昨夜一幕,他便能推演無數,在經過層層抽絲剝繭後,他影生生地把一個個假設填充成了銜接因果的橋樑,至使塵封在時間深淵的謎團,逐漸露出真相。雖然,都只是推測,但細膩的思路,嚴謹的邏輯,卻已讓人不得不認可事實便是如此。
“我想起前日那大爺的一句話。”墨閒冷冷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