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全不懷疑李璇璣這番話的真實性,因為她能真切感受到這字語行間所流露出的殺意。而與此同時,屋簷下酣睡的兩老頭顫顫撐開了一絲眼皮,石階對坐的兩老頭停止了落子,四老頭都把目光不約而同地瞥向了這位不可思議的老女人。
“你有病吧?”
除了這四個字,厲小花已經想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此時李璇璣在她心裡的形象。她無法理解李璇璣的腦子裡到底在想著什麼:“等了二十年才等到的一線契機,你居然要殺他?!你是豬嗎?!”
笑…
話罵來,李璇璣也不生氣,面如春風掀起一縷淡淡笑色,挽起長袖緩緩轉身他便逐步走回到小樓裡。待倩影消失在大堂屏風的拐角,小樓深處才幽幽傳回四個飽含凡塵氣息的字兒…
“你才是豬。”
“……”
城東,皇宮。
紫氣東來,繚繞金凌霄。紅壁綠瓦,宮牆高聳,千百宮闕殿宇由內而外*而列,鱗次櫛比。黃明色的琉璃瓦雕刻龍鳳百獸,重簷殿頂在月光下閃耀著淡淡銀亮。
東宮太和,淡黃色的窗紗透著明亮的燈光,幽幽蘭花的清香沿著門窗縫隙溢位,使人平靜且安詳。寢殿之內檀木為梁,水晶玉璧泛著兩道光影,沉香木闊床邊懸著鮫綃寶羅帳,帳上繡灑珠銀線海棠花,風起綃動,如墜雲山幻海。此時,奢華精緻的床榻上正恰靜坐著位雍容華貴的女子。略施粉黛的容顏媚而不妖,紅唇飽滿蘊有幾分感性,歲月似乎對她格外恩寵,不曾在她身上留下任何肆虐的痕跡。
她叫,舞媚。
一位能讓大唐江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女人…
“看到了麼?”
“……”
輕撫著鋪墊在下身的軟紈蠶冰簟,她淡淡看著正獨坐於殿側伏案閱卷的男子。思緒中有些許空洞,同床異夢的十二載時光彷彿僅是過眼雲煙的夢幻,不存在多少可以贅述的回憶,唯有被時間磨洗剩下的傷感與怨恨。所以,她的問話連一絲柔情都不存在,就好像是對空氣說去的一般,單調且沒有色彩。
“看到了。”男子平平道。
“是誰?”
“不清楚。”
金龍毛筆沾墨在宗卷的右下角潦草地寫下一個“閱”字,爾後男子收起宗卷再拿過一份攤開在案臺,方才續道:“太傅行謀之道向來陰詭,佈局落子滴水不漏,常使人順其自然而然而自以為然。所以,朕今日所能看到的恐怕也只是他想讓朕看到的,謀局的真相往往隱藏在虛無縹緲之中。但真相如何現在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朕只需知道太傅葬在夏尋身體裡的是一個人,而且這個人擁有李常康的血脈便足矣。如果他有足夠的運氣從天試出來,我想你們或許有機會見上一面。”
明媚的眼眸不著痕跡眯下一線,女子似乎是斟酌著男子的這番話語。
片刻後,她說道:“今日捲簾從御書房取了伏羲,恐怕我沒機會見他了。”
“應該會有的。”
女子聞言略顯疑惑:“難道你沒再天試設伏?”
男子淡淡一笑,在宗卷右上空白處提一“準”字,說道:“皇天后土,朕掌乾坤以正道,朕若在國試公然取其性命,必然受世人所不齒,此非朕所欲。”說著,男子輕輕放下金龍毛筆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床榻坐下。看著眼前這位歷經十二載歲月容顏依舊如嫵媚的女子,沉聲再說道:“況且,朕希望讓他替朕走一遭通天塔。”
女子的眼眸閃過一道靈光:“你想讓他死在通天塔裡。”
男子的笑逐漸顯露幾分陰鷙:“知我者,媚娘也。”
“斯拉…”
話說罷,龍袍輕解羅衣,懸掛在床邊鮫綃寶羅帳被順手撩下,水晶玉璧泛著的兩道光影融合成一道,最後麻木地倒下床榻。除了檀木與棉紗摩擦出鼓譟的聲響,此間再無一息本該有的輕吟。就好象痛苦因時間而沉澱為麻木,麻木又被日復一日的恥辱,扭曲成為一種可悲的習慣,而習慣則讓人逐漸淡忘了許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