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良被慕容安瀾扶著去醫館的一路上皆是昏昏沉沉的,一聲竟是都沒有吭。大夫給他包紮完了傷口,他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待到天色已沉,夜色襲來至極,竹良才慢慢清醒過來。
因為身上傳來的疼痛與無力感,讓他眉頭緊鎖著緩慢睜開雙眼。燭火跳動,發出細微的呲呲聲,而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湊在自己跟前偏著頭瞧著他的女子。
這個正在瞧著他的女子正睜著她的那雙狹長黝亮的鳳眸,面上帶著的是他過去有一段時間裡熟悉至極的風輕雲淡之姿。女子的面容一半映在燭火的光亮之下,而另一半被籠在孤寂的夜幕之中,看起來竟然隱約有種複雜與寂寥之感。
寂寥?
竹良心中暗自諷刺了自己一遍,他在想什麼呢,這個女人手中握有無上權勢,傳聞中更是素來以風流之名著稱,又怎會覺得寂寥?
恐怕就算有寂寥之感,也是權勢多至無處用,美人繁至情難分吧!
竹良越是這麼想,就越是覺得他的想法是十分正確的,他覺得自己剛才一瞬間竟然冒出有些同情赫連玉的想法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你總算是醒了。”玉染見剛剛清醒過來的竹良正望著她露出無比沉吟的模樣,她抬眸笑笑,似乎毫不介意。
“你怎麼會在這裡?”竹良默了默,下意識地冒出這麼一句。
玉染聞言,一手託著下顎,一雙美目在竹良的臉上婉轉流連半晌,就在竹良有意避開她視線的一刻,她提唇一笑,陡然開口:“這裡是醫館,你被人傷成那樣,看在你還是我熟人的份上,我自是要送你來的。你受得傷確實嚴重,但我想以你練就的一身本事應該還不至於丟了性命,在來到醫館的時候你還是能感覺到周圍情況的吧,你這難道不是在明知故問?”
竹良被玉染實在盯得難受,可偏偏玉染的目光灼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他一頓,尷尬地撇開頭,“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竹良問得是玉染為何會突然出現在商國,照道理來說玉染此時應該還在寧國坐著她的攝政王,可偏偏玉染卻將話題直接挪了開。
玉染眨了眨眼,她的後背輕輕地靠在了椅背上,而左手也從下顎處收回,她右手的摺扇扇尖在左手心敲了敲,然後只見她的眼底露出一種深邃且探究的意味,她看起來笑得別有深意,“先別急著問我啊。你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那你呢?你為什麼——又會在商國呢?”
玉染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竹良是長孫弘的貼身侍衛,當時長孫弘離開安國,竹良應該是隨同長孫弘一起離開的,可是現在在商國她遇見了竹良,可竹良的身邊卻沒有長孫弘的身影,這一點是她比較想知道的。
竹良聽完,彷彿是被說著了心頭的沉重之處,他忽然微微垂下眼簾,神色驀地晦暗起來。他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喉間暗啞地開口:“那時世子因為王爺和小姐的死已是心灰意冷,同時對安國再無留戀,我確實是準備陪同世子一起離開的,世子他整個人都好像變了,我沒辦法放心他一個人走。”
“所以,是長孫弘把你趕走了。”玉染把玩著手中的摺扇,她盯著竹良,一雙漆黑的鳳眸之中似乎已有明瞭之色。
“世子說他這一路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他說他接下去想要自己慢慢走,不希望他的身邊有任何人打擾。”竹良回憶起當時長孫弘言語時的深諳神情,一時之間竟也是心頭複雜。
“是嗎?”玉染微微仰頭,她彎了彎眼眸,實際卻並未帶有任何的實質笑意,她說:“看來,長孫弘和以前真的是不一樣了。”
竹良抿著唇,視線終於迴歸到玉染的精緻面容之上,他頗為複雜地開口:“這麼看起來,沒有變的應該永遠只是你這個高高在上的寧國攝政王而已。你和那時簡直是一個模樣,還是喜歡這麼沒頭沒尾地笑著別人。想想我那段時候竟然還會覺得你是個又傻又單純的女人簡直是太愚蠢了,是我眼拙。”
“不是你眼拙,我失憶的那一陣,確實連我後來想想都覺著自己傻透了,也做了很多傻事,出了不少餿主意。”玉染斂眸輕笑,下一刻,她轉而又道:“不過,有一句話你說錯了。一個人活在世上無時無刻都在改變,即便你覺得自己或者對方沒有變,那也只是表面上產生的錯覺。因為世事育人,人活於塵世間,則會學習和了解到越來越多不同的東西,你每多知道一件事,你每多一個想法,你每多說一句話,也許都會對你的將來造成巨大到無法挽回的影響。這就是說我們註定會改變,哪怕你還記得自己的本根,可我們還是會隨著世事流轉而不斷學習著改變。這是無意識的,你我都註定如此。”
竹良望著玉染,一言不發。直至許久過去,他一邊掙扎著撐起身子,直到順利地半靠著身後的枕和牆坐起,他才吃痛地緩慢開口,聲色之中充滿著無奈之意,“所以說,你還是和以前一樣說起話來叫人討厭。”
“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了。”玉染笑了笑,可是卻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不過,你明明知道我是赫連玉,你還敢向我直言不諱,難道你不怕我因怒殺了你嗎?”
“赫連殿下剛花了重金救我,現在如果又因為生氣要殺我,難道不會覺得太虧了嗎?我相信殿下一定不會做這麼虧本的買賣。”竹良很篤定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