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建白一步一頓地從桌案後繞出來,慢慢走到玉染跟前,期間他的目光從未有一刻從玉染的面容上移開。他一邊兀自喃喃,一邊似乎又感嘆著什麼,最終在停在玉染身前的時候,他已經是激動得無以言表。
半晌,謝建白才平復好心情,對著玉染深深點頭道:“還活著就好,活著就好……”
謝建白的眼眶有些酸澀微紅,可能是陡然間太過激動的緣故。謝建白當年去到明戌的時候是四十出頭的年紀,六年過去,他實足已有四十七,這個年紀也已經算不得年輕了,應該說是變得愈發冷靜沉著了。謝建白的鬢髮間不知何時也生出了白髮,似是在彰顯著歲月不饒人。
玉染看見謝建白對她表現的態度之後,也是心中尤為感嘆。畢竟,這是第一個還在懷念著過去的她的人啊!
顓頊染這個名字,還有這樣一個人牢牢地記在腦海裡,沒有被忘記,這是多大的殊榮。
玉染的笑意格外淡然,她清著嗓子說道:“沒想到,時隔六年,尚書居然還能將我記掛心頭,是我莫大的榮幸。”
“不,不,公主此話差矣。明戌還在之時,公主之名天下無人不曉,是為女中豪傑之才。而讓我謝建白第一個覺得佩服的人,也正是六年前的公主,公主之才令老朽自愧不如。顓頊染這個名字,老朽是此生都不敢忘懷了。”謝建白搖了搖頭,他的眼底浮起了幾分桑倉之色,神情裡滿是對過往歲月的回憶與嘆息。
玉染和謝建白是說得頭頭是道,可長孫弘在一旁卻是聽得愈發迷糊了起來,而他眼前的兩人偏偏都沒有要理睬他的意思,讓他一時間覺得莫名其妙:怎麼玉染和謝老爺子還能搭得上話了?
“喂,我說——你們都在說些什麼啊?什麼公主,什麼顓頊染?南玉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最後一句長孫弘沒有說出口,硬是給嚥了回去,因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開口。
說實話,長孫弘慢慢回味起謝建白的話的時候,他好像陡然開始明白了什麼。
謝建白稱玉染為公主,而且第一句說得似乎還是明戌長公主,接著又道絕對不會忘記顓頊染這個名字。
明戌長公主,顓頊染,還有玉染這幾個稱呼在長孫弘的腦海裡不斷地迴盪,他終是一下子登時轉醒,接著一副受到了什麼驚嚇似地瞧著玉染。
玉染望著呆滯在原地的長孫弘微微一笑,她偏了偏頭,漆黑透亮的眼眸裡彷彿有微光流轉,她的神情看上去既莫測又明瞭,她沒有對長孫弘解釋,只是很快回過頭重新看向謝建白,慢悠悠地繼續開口:“謝尚書,你將顓頊染這個名字記於心頭是給了我深厚的尊重,我很感謝你。不過,以後,就別在人前再提起了。畢竟,明戌皇朝已經滅亡,顓頊染——也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上了。”
“這個老朽自然明白,不過老朽應該如何稱呼公主呢?”謝建白繼續問道。
聽到這個問題,玉染微微揚了揚眉,她的笑意頗為深邃,說起話來還有意無意地多了些停頓。她右手捏著摺扇,有意無意地憑空揮了揮,然後又用扇尖點了點自己的下顎,她微微仰頭,笑著啟唇說:“恩……這個問題麼……倒還真有些難度。”
“敢問公主,難從何來啊?”謝建白的情緒已經慢慢平靜下來。
“說起來,我這兩年過得還算不錯,雖然有時道路艱辛,但我走得仍是步步穩妥。”玉染沒有直接回應謝建白的問題,反而是在那兒似是閒扯起來。她的腳下微微挪了兩步,待到說了幾句之後,才扭頭看向謝建白,她停下所有動作,不緊不慢地說道:“現在,我也就是在這世道上佔了一個大抵還算舉足輕重的位置,也不曾再對過往有太多感嘆。顓頊染這個名字我不用了,所以你可以叫我玉染。這個名字我自小起我就有用了,對我來說還是蠻重要的一個名字,而且應該聽起來也不難聽吧?不過,這麼一說,謝尚書叫我這一聲公主倒也沒錯了。”說到最後,玉染反而笑著感嘆起來。
謝建白確實叫得沒錯,玉染就算不是明戌的長公主了,但她現在本身仍是寧國的定國公主。
“玉染……”謝建白聞言,兀自唸了一遍這個名字。但也許是謝建白之前在收到的文案裡有看到這個名字有被特意標記,讓他至今對此記憶猶新,所以現在僅僅是過去了片刻的時間,謝建白便反應了過來。如果說他剛才的驚訝顫抖已是平日裡極為罕見的話,那麼接下去謝建白表露的神情可以說是從未有過的震驚了,他雙眼直直地盯著玉染,眼眸之中的精光似乎要將玉染吞沒,他心中的複雜與震撼於這一刻登時傾瀉了出來,他的聲音聽起來既複雜又含著難以遏制的顫慄,他斷斷續續地說:“玉染……玉染……你現在就是那個寧國的攝政王赫連玉!”
赫連玉這個身份到底在這個天下之中佔著如何舉足輕重的地位怕是隻要有心人皆可知曉,而讓謝建白更加震驚的,正是原本應該已經隨著歷史而逝去的顓頊長公主竟然如今反而成為了寧國最為尊貴的赫連玉。
這一切,原本都不在謝建白的考量之中。他簡直沒有想到,居然在過年之前有那麼大一個意外的“驚喜”送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