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意識到人與人不同是在出生後的第六十四周,二月,冬寒正緊,年關已近。
病房裡,醫生都圍在她身邊,不停地給她父母道歉。由於實習生的錯誤操作,應該完美無暇的她在出生後被發現左眼內斜視。醫院在第一時間開除實習生,並且準備了近七千萬信用點的賠償,可是她的家裡並不缺錢。
他們很吵,擠擠攮攮的,我從縫隙裡看了她一眼,她對我似笑非笑。很快,她被抱走了,據說是要去做手術矯正眼球,病房裡又只剩我。
我?
出生448天,不會說話,舉不起手,走三步路就會呼吸困難,基因判定我30歲有97%的機率死於心臟病。如果不是我母親強烈要求生育,優生委員會早在胚胎時期就應該把我衝進下水道。
如果知道之後生活會如此艱難,也許當時被衝進下水道是個不錯的選擇,至少那裡每年都有將近20萬兄弟陪我。
我媽相信奇蹟,相信她的愛會治癒好我基因上的缺陷。然而並沒有。我嚴格地按照基因決定律生長,應該生病的時候生病,應該弱小的時候弱小。哪怕自強不息每天參照最優訓練法鍛鍊身體,二十多年後,本應年輕力壯,依然舉不起超過20公斤的東西。
越來越相信會在30歲死掉,這就是我無可奈何的一生麼?
於是我不爭氣地開始想她。
《激戰》與許氏集團達成銷售協議的那晚,一起工作了三年的合作伙伴鬆了口氣,他說我們一定會功成名就,享不盡人間富貴,意氣風發後他提議叫一份外賣來慶祝,我翻看了一下手腕,還剩下200信用點,剛好夠去八十二樓吃最便宜的套餐。
從十三層到八十二層,電梯經過一次加壓提速後穩穩地停在名為“何處”的小餐廳對面。名叫何處的老闆比我大三四歲,深沉的雙眼彷彿洞悉一切。他老婆在小店裡周旋來回,身姿曼妙,縷縷風情。這家夫妻店晚上十二點才開張,讓我們這些午夜狗不至於餓昏頭,靈魂和胃都應該有個好的歸宿。
200的套餐還是那些東西,西蘭花,蘑菇,青椒,土豆,排骨,一大碗米飯。我的合夥人一邊吃一邊說有了錢之後要如何如何揮霍,買最好的,用最貴的,玩最刺激的,幹最漂亮的……他不停地說著最最最最,真的醉了一樣。
“一杯奶昔。”她風塵僕僕的進來,靠在廚臺上,撐著頭,曲線從肩膀蜿蜒到腳踝,美得驚心動魄。
“老是喝這個對胃不好。”老闆娘好像和她很熟悉,嘴上說著不好,卻給她盛了滿滿一杯。
“好累~”她說,“寫太久,腦子亂,冷靜一下。”
的確是要冷靜一下,這些年我時不時會幻想醫院裡那個女孩,幻想著她長大,她的身體,她的臉,她的喜好,她的經歷……而現在,她就出現在我面前,幻想中的身體,幻想中的臉。
“剛才我拿到一個有意思的遊戲,裡面預設的人類女性角色長得和我一模一樣喔,好神奇。”她停了停,“除了眼睛。”她和老闆娘聊著,我一聽就知道她說的是《激戰》。
能從許氏集團拿到未上架遊戲的人不應該出現在這棟偏遠的大樓,也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小餐廳,更不應該穿著這麼普通的衣服,這不符合常識。更不符合常識的是,合作伙伴始終沒有注意到他背後有位美若天仙的姑娘。
看過很多約會秘籍,書上說這個時候應該優雅地上前與姑娘搭訕,說說天氣說說美食接著非常自然地說起性……
看過很多性愛寶典,書上說先要讓女人的耳朵高潮,然後讓她的身體發燙,最後讓她化成水……
看過很多育兒聖經,書上說培養寶寶最好的方法是言傳身教,激發他的探索欲,滿足他的好奇心,鼓勵他膽大心細地看約會秘籍……
當我已經想好要和她一起白頭的時候才意識到她已經走了。
合夥人說飽暖思**,我說沒有錢,他說有手。他回家排解他的寂寞,我想散心就去了天台。
散心和是散煙是一樣的,我從來不抽菸但隨身備著一支打火機,總有抽菸的人找不到火,總有裝滿心事的人找不到傾訴的物件。沒有物件是一件可怕的事,會讓程式崩潰。天台上有物件的年輕男女裝飾著自己的月亮,情意綿綿,恩愛對單身狗造成了一萬點暴擊傷害。
瘟疫之後的世界人口是極缺的,政府鼓勵人們生殖,不對,政府鼓勵人們優生優育。受精卵著床後的第七天,一臺特殊裝置就可以分析出這枚受精卵未來的命運,由基因決定的命運。好的,壞的,透過種種資料呈現眼前。夫婦們按照常識做出選擇,好的就留下來,政府會給予優厚的待遇,父母為期兩年的5倍帶薪產假,孩子12歲前的所有開支,面面俱到。懷上去,生下來,交給優生委員會,為建設美好社會添磚加瓦,這是任何一對男女應盡的義務。
那,要是壞的呢?通常是吃一粒紅色的藥丸,孩子要完,父母無痛繼續上班生活,等一下次受孕,直到有了一個高質量的受精卵。當然也可以笨到像我父母這樣把我生下來,從此操碎心,受盡累,煩惱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