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個份上,對於戶部尚書而言,如此嚴厲的申飭,已算是誅心之言了。
他身體不自覺地抖了抖,而後於是叩首道:“臣……有萬死之罪。”
朱棣繼續慢悠悠地道:“萬死?是啊,萬死之罪,朕對卿多有仰賴,哪怕夏卿對朕多次指手畫腳,朕也隱忍,這是因為,朕以為你是忠實之人。這麼多年來,朕一直教你掌管戶部,將天下的錢袋子都交給你,不可謂不信重,可現今才知,你竟也有如此狡黠的一面。”
夏原吉已是心如死灰。
對皇帝而言,是可以容忍大臣有錯誤的,甚至能力不行,其實也並非不可容忍。
唯獨這狡黠二字,一旦有了這樣的定義,那麼就純粹成了信任問題了。
當一個人變得不可信起來,那麼……還怎麼任用?
“臣……有死罪,懇請陛下,念臣尚有苦勞,準臣辭官致仕……”夏原吉叩首,頭伏在地上,他語氣已格外的淒涼起來。
到了這樣的地步,若是能致仕,其實已算是很好的結局了。
朱棣卻是冷笑道:“這就想走了嗎?”
夏原吉打了個哆嗦,一臉死灰,卻大氣不敢出,默默地低著頭,只等最後的裁決。
朱棣眯著眼,來回踱了幾步,才道:“誰可取你而代之?”
夏原吉一愣,他萬萬沒想到,朱棣居然會準他的致仕,甚至還詢問他戶部尚書的人選。
夏原吉道:“戶部侍郎左進,為人忠實,熟悉部務……”
朱棣卻淡淡道:“此人,曾談及過隱戶的問題嗎?”
夏原吉慌忙道:“不……不曾……”
朱棣冷笑:“這豈不是又一個夏卿嗎?”
夏原吉:“……”
朱棣面帶譏諷之色,接著道:“戶部掌管天下的錢糧,這樣的人,朕豈敢用……”
說著,朱棣眉眼一張,道:“直隸有一個叫高祥的人,現在擔任何職?”
翰林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個名字,聽著有些熟悉,又有一些陌生。
張安世這時道:“陛下,高祥現任河南布政使司。”
朱棣淡淡道:“此人擅長經營,召回京城,敕為戶部尚書,夏卿另行議罪,容後再做處置。”
張安世自己都沒有想到,朱棣竟還記得這個高祥。
這高祥算是張安世的死黨了,當初跟著張安世在直隸推行新政多年,現在任河南布政使司,也在河南大力地推行新政。
照理來說,他幾乎是無緣入朝的,畢竟天下這麼多的布政使,能成為一部部堂的,可謂鳳毛麟角。
現今大明的部堂,從傳統的六部,此後又新增了鐵道部和海政部,總計是八個部堂。
這八個部堂之中,張安世掌鐵道部,楊溥掌海政部,若是再加一個掌戶部的高祥,這幾乎,天下所有涉及到了錢糧的三個部堂,都落入張安世、楊溥、高祥這樣的新政鐵桿之手了。
翰林們大吃一驚,顯然也意識到這其中潛在的問題,從前總還有一個戶部,現在戶部都被染指了,倘若也搞新政這一套,這幾乎……
就在所有人惴惴不安的時候,誰曉得朱棣卻是掃視他們一眼,便道:“朕聽了這麼多次的筳講,眾卿平日裡也信口開河,對朕多有勸諫,可為何獨獨沒有人提這隱戶之事,是諸卿不知呢,還是知情而不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