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倒吸一口涼氣:“你這般說,本王反而更湖塗了,哎……這大明難道是這般的是非之地嗎?”
解縉道:“殿下在爪哇,是因為爪哇這兒,敵我分明,敵是敵,我是我,大家共禦外侮,若是同室操戈,那麼這十萬漢民,便要死無葬身之地,倘若有人真有貪念,大不了,靠從土人那兒奪取。”
說到這裡,解縉頓了頓,才又道:“可大明不同,你多一分,他便少一分,所謂的仁政,所謂的無為而治是什麼?是朝廷少管閒事,鄉間的事,自有人料理,而料理這些事的人,他們長久就在鄉間樹大根深,自然不願朝廷和官府來干涉。”
“而所謂的新政呢?新政的名頭也很好聽,可細細思來,其實不就是奪去原先樹大根深之人的土地和人口,去管他們的閒事嗎?這裡頭,人人都有他們的道理,個個都有冠冕堂皇的藉口,正因如此,所以這才是你死我活的爭奪,不死不休。”
朱高燧嘆道:“難道都沒有好人?”
解縉道:“好壞已然不緊要了,緊要的是殿下站在哪一邊。倘若殿下乃士紳,在大明有萬頃良田,奴僕成群,靠讀四書五經,而得功名,自然會站在那邊的道理。可若殿下經營商業,掌握著海船的買賣,亦或者……在作坊中務工,可能就覺得新政有道理了。”
朱高燧立即就道:“那本王和張安世是一夥的。”
解縉道:“不錯,問題的要害就在這裡,因為殿下與蕪湖郡王利害相關,所以才需想盡一切辦法獻糧,我趙國可以缺一兩年糧食的儲蓄,但是蕪湖郡王殿下卻一定要勝,因為這才是息息相關,我趙國……畢竟與之同休,此等利害關係想透了。其他的事……也就是細枝末節,不足為論了。區區一些糧食,區區一些油布,這都無甚緊要。”
朱高燧聽到這裡,突然用一種複雜的目光定定地看著解縉,而後嘆息道:“解公當初若是這般的心思,或許……也不至當初和那張安世爭個你死我活了。”
朱高燧的面上露出了幾分感慨之色。
解縉倒是依舊從容,面不改色地道:“若我還為文淵閣大學士,照樣還是要爭的。在臣那等地步,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既已在高位,豈可屈居於一個少年之下,仰人鼻息?當初臣與之爭,便如今日臣在爪哇時與之為善,這恰恰是因為臣能想明利害,任何時候,都不感情用事,殿下,大丈夫行事,就當如此。”
這番話都能說出來,可見解縉和朱高燧之間已有了足夠信任的關係了。
兩個人本在大明,當初也算是春風得意,一個是奉旨鎮守北平,也就是父親將自己的大本營交給了自己,同時還節制邊鎮,以皇子的身份,給他的父皇守著諾大一份的家當,在朱高燧看來,父皇對自己是有完全信任的,何況又掌握兵權,或許真有爭儲的可能。
而另一個乃是文淵閣大學士,也深受信重,可謂青年得志,將來的前程,可以想象。
可哪裡想到,兩個人都被一頓亂捶,最後都乖乖地到了這爪哇來。
可在這裡,四眼看去,盡是未開發的密林,還有數不清的土人,真是欲哭無淚。
這也讓二人不得不唇齒相依,彼此守望相助。
何況二人的性情,其實都頗有相通,解縉心思深沉,又帶有讀書人特有的恃才傲物。而趙王朱高燧天潢貴胃,自也眼高於頂,同時卻也心機頗深。
二人也算是王八遇綠豆,竟頗有知己之感。
因而解縉倒能說一些肺腑之詞,其實這也沒辦法,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到了這麼個地方,身邊的人不是大老粗,哪怕有一些文化的,這文化水平大抵連舉人水平都夠不著,連話都說不上,一肚子的才華,卻只能憋在肚子裡。
也唯有這個真正見過大世面,受過良好宮廷教育的朱高燧能勉強理解一下了。
只是朱高燧,倒也對解縉十分依賴倚重,除了投機之外,其實還是他發現,解縉的許多話,在這兒還真有用,真正有什麼大才的人,除了解縉,只怕也沒人願來這爪哇了,你跪地去求,人家也決計不肯來。
至於那些被騙來計程車紳,本事倒是都有一些的,雖然和解縉差距也不小,而另一方面卻是,無論是朱高燧還是解縉,都對他們帶有防備。
大家不是傻瓜,把你一家老小騙來爪哇噶腰子,傻子都知道對方肯定是對你恨得咬牙切齒,只是拿你沒辦法而已,你還敢對他有產生信任?
長長地吐了口氣後,朱高燧道:“本王明白了,總而言之,一切照著解公說的去做便是。這事……當做頭等事來抓,趙國有多少糧,只要糧船足夠,只要張安世那傢伙要取,咱們趙國上下,勒緊了褲腰帶,也定要支援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