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新政之後,右都督府治下的邏輯變了。從前是以農為本,所以一切浪費的行為都是可恥的,因為奢靡和浪費,非但不會對天下帶來好處,反而帶來巨大的壞處。”
“可現如今,卻大大不同,陛下,臣去歲投入了數百萬兩紋銀修鐵路,而且制定了未來數年數千萬兩紋銀的投資計劃,可這鐵路,怎麼修建呢?”
張安世立即意識到,自己又來了一個反問,於是忙補救著自問自答地道:“要修鐵路,需要大量的礦產,需要大量的作坊冶煉鋼鐵,需要招募大量的人力,更需要許多的枕木,大量的勞力,同時也需要衣食住行,如此一來,陛下有沒有想過,市場上有了如此突如其來的需求,這商賈們會幹什麼?”
“當然是趁機分一杯羹!可如何分一杯羹呢?採礦的,會巴不得立即承包更多的煤礦和鐵礦,大力挖掘礦產,源源不斷的供應給鋼鐵作坊。鋼鐵作坊巴不得立即擴產,並且興建許多的新作坊,以應對接下來鋼鐵的大規模採購。”
“除此之外,還有伐木作坊也是如此。鐵路需要大量的機械,那麼生產機械的作坊,也必然會竭盡全力招募更多的人力,擴大生產。可是……這些就足夠了嗎?不,事情還遠非如此。”
頓了頓,張安世接著道:“臣所瞭解到,因為大量的勞力被徵用,而且市場行情極好,緊緊一年之間,勞力的價格,就上漲了三四成。這就意味著,許多的勞力和匠人,手頭又有了餘錢。”
“因而,他們需養家湖口,需要衣食住行,不說其他,單單成衣,在右都督府治下,成衣的規模就增長了七倍,因為人們掙了錢,有了新衣的需求,以往的百姓,可能幾年才換一件新衣,可現如今,一年四季,便需置辦兩套。”
“成衣從何而來,自然需要大量的布料,因此,從去歲迄今,紡織作坊就增加了十三座。紡織作坊需要的是紡紗和染料,這紡紗作坊和染料的作坊,又大增了數十個新的作坊。”
“臣之所言的,其實不過是冰山一角而已。而實際上,除了以上種種,各種餐飲,車馬甚至是牙行,幾乎是百業興旺。臣這邊所統計到的,幾乎所有的行當,這一年之間,都趁著這一次鐵路的春風趁此大增,與去歲相比,這右都督府增加了如此多的作坊,這樣多的商鋪,更不必說,大量的作坊紛紛擴大了規模,這商稅能不高嗎?”
“所以說,臣這邊雖投入的乃是數百萬兩紋銀,可實際上,催生出來的私人投資工商,卻足足有數千萬兩紋銀之巨,一年下來,各業所催生的盈利,更是不知凡幾,這也是為何,這商稅大增的原因。”
張安世一口氣地說了這麼多,已經解釋得足夠清楚了。
朱棣恍然。
此時,他心裡勐地開始盤算起來。
一大筆銀子投下去,百業興旺,不但這麼多人掙了銀子,官府的稅收大增,而鐵路肯定是有用處的,有了這鐵路,運力大增,莫說是對工商的好處,便是對朝廷而言,無論是軍事還是政令,也都更加四通八達。
若是再加上商行那邊,靠著車站的土地,又大賺一筆,這樣一算,投入進去的那每年數百萬兩,簡直就讓朝廷、商行甚至是軍民百姓,都可謂是一夜暴富。
朱棣忍不住的對自己道:朕當初怎麼就沒有想通這個邏輯呢?
朱棣一時瞠目結舌,於是道:“朕……朕大抵明白了,諸卿明白了沒有?夏卿家,你是戶部尚書,可明白了嗎?”
夏原吉似懂非懂地道:“好像明白了。”
朱棣道:“明白了什麼?”
“啊……這……”夏原吉踟躕了老半天,突然道:“建鐵路能掙銀子。”
這個回答,雖然簡潔,不過大抵也算是正確的。
至少看上去,他好像真明白了一些。
“陛下。”張安世道:“臣這邊,之所以耽誤了這麼多時候,其實論起來,也不能怪別人,要怪只能怪臣,去歲的作坊和商戶,到了今歲,足足增加了數倍,且有的商戶生產的規模,則足足增加了十倍,如此膨脹,可臣在此前竟沒有預料。”
張安世露出自責的神色,繼續道:“這一年多來,右都督府的稅吏卻沒有提前增加,以至於事到臨頭,只好臨時抱佛腳,同樣的人手,工作量卻是增加了數倍,這才導致貽誤了國家大事,這是臣的過失,肯請陛下,立即責罰臣吧。”
朱棣低頭,看著桉牘上這堆積如山的請罪奏疏,瞠目結舌之餘,卻道:“若朕懲罰你,又如你懲罰你的下吏,那麼這天下官吏,豈不人人可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