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一面張羅著羊湯和菜饃,一面偷偷瞥眼過來,對這兩個奇怪的和尚,甚覺得古怪。
「吃過肉嗎?」姚廣孝看向老和尚道。
老和尚沉默,只是不斷地念經。
姚廣孝像是一臉感慨似的,嘆息道:「我早年為僧,和太祖高皇帝一樣,就是因為家貧,無路可走。那時候,能進寺廟,總算是有口飯吃。世上哪裡有人天生就想遁入空門的啊,無非是有的無路可走。而有的則是貪戀西方的極樂世界而已。」
老僧繼續低聲誦經,他越發的緊張。
姚廣孝道:「所以我一輩子不曾吃過肉,從前是吃不起,等吃得起的時候,已是入了空門。可我聞肉香,也不禁會食指大動,你瞧……」
說著,他抬手,輕輕指了指店外忙碌的人。
即便是人流稀疏了許多,卻依舊人影綽綽。有腳步匆匆離去的人,有與菜販討價還價的婦人,亦或者是一個牽著弟弟小手的女孩兒。
姚廣孝像是看著一道有趣的景象似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而後道:「貧僧一直在想,西方極樂,到底是什麼樣子呢?又在想,那發源佛家的天竺,是否已是極樂之土了。貧僧想過許多年,可想不出頭緒。」
老和尚終於被他的話題吸引,目光炯炯地看著姚廣孝道:「這是為何?」
姚廣孝道:「因為我的見識太少了。我生於元末亂世,人命如草芥,處處都是皚皚白骨。***要吃人,官府要吃人,士人也要
吃人,莫說是他們,便是寺中的和尚,也是要吃人的。不然你以為,許多大寺的寺產,是從何處來的?」
姚廣孝顯得極平靜,侃侃而談道:「那時候,我還小,可我就在想,所謂的西方極樂,一定是沒有兵災,沒有土匪,沒有強盜的世道。至少……不會在深夜裡,突然有人闖進來,無論這人是元韃也好,是流寇也罷,亦或者是山賊,甚至是市井的潑皮。不會有人驚擾你的睡意,衝進來,給你一刀子,然後凌辱你的妻女,再將你的幼子丟進井裡。」
老和尚嘆息一聲,眼眶不禁紅了,像是回想起極難受的事情,唇邊帶著幾分顫意道:「我一家七口,只有我一人活下來。」
姚廣孝接著道;「到了太祖高皇帝的時候,天下終於太平了,貧僧以為自己到了極樂,卻又覺得,人還是苦,苦的不得了,哪怕已比亂世好了十倍百倍,那時貧僧又不禁生出了新的疑問,極樂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
姚廣孝道:「貧僧尋不到答桉,這幾日下山,帶你在這裡走走,來此吃肉,見一見眾生,你知道是為何?」
老和尚沒有說話,只搖了搖頭。
姚廣孝道:「若是真有極樂,那麼至少在此,可能距離極樂更近一些。若你我當著能立地成佛,那麼你我此時坐於此,享受著這裡的美味佳餚,看著這裡的眾生,想來成佛之後,大抵就是每日享受這樣的清平的快樂吧。」
說話間,羊羹送了來,還有一盤菜饃。
姚廣孝道:「吃吧。」
老和尚搖頭,只捏起了菜饃。
姚廣孝卻不以為意,開始吃起羊肉羹。
他吃相很不雅,嘴裡發出巴茲、巴茲的聲音。
若是仔細看,不難發現姚廣孝的唇邊,正浮著點點的笑意。
他邊品著口裡的味道,邊道:「果然,果然,成佛的快樂,讓人難以想象。」
老和尚:「……」
姚廣孝眯了眯眼,一臉享受的樣子,嘆息地道:「世上若真有佛,它一定每日都有一碗羊羹吃。」
老和尚咀嚼著乾硬的菜饃。
而一旁的姚廣孝,吃著吃著,眼淚噙淚:「若當初,但凡能每日有一碗這樣的羊羹,世上就絕沒有今日的姚廣孝。」
老和尚終究忍不住道:「你破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