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發感慨下,又把那苗女阿青單獨提出來詢問:“我有一事不明,你請我吃那些果子,都是幾十兩銀子不換的,為何苗寨還窮成這樣?”
阿青又羞又怕,不敢抬眼看他,聞言訝道:“幾十兩?滿山都是,爛在地裡都沒人撿的東西,哪個傻子還花銀子錢來買嘞?”
十四頓時了悟,西南之地物産豐富,只是路途遙遠難以運輸,所以當地苗人漢人都只能守著種不出糧食的金山銀山餓死了。
想到當年九哥的人,還巴巴兒地跑到臺灣去買那鳳梨,一路不知耗費多少銀錢,才得了十幾個菠蘿,連兄弟們都不夠分的。一面是窮則生禍,一面是有錢買不到吃的,要是苗地的蔬果、木材、藥材能夠外運,豈不是兩相便宜?
十四想到這裡,摩拳擦掌準備回去寫個摺子上告皇阿瑪,卻聽得身後少女含羞帶怯的呼喚:“十四爺……”
除了額娘姐姐,這輩子還沒有女人這麼親密地喊過他。十四渾身一抖,忽然發現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氣氛不對啊。
阿青卻認真地說:“我知道你是個尊貴人,日後……要是有機會,你再來雲南,我……我還請你吃果。”
討好奉承他的女人多了,真心感謝他的女人還是頭一個。十四一時愣住,門外的嶽鐘琪也覺得這氣氛是要出事兒啊,趕緊不顧尊卑地闖進來把他拖走了。
雲貴川三省的地方官已經聽聞大捷的訊息,四川糧道齊世武代替倒黴的年羹堯,送來了第一波慶功酒。晉安出面接待了他,大勝之下自然是主賓盡歡。然而晚上一邁進營門,晉安就被未來女婿迫不及待地稟告了“十四爺跟苗女阿青不得不說的二三事”,頓時覺得自己當日在酒樓說的話一語成讖。
以十四的身份,收個把人在身邊原不是什麼難事。但是這個阿青,身為異族不說,還是叛亂分子。這仗打著打著,卻睡了敵方的女人。這話傳到康熙耳朵裡,未免不好聽。
晉安覺得自己得勸勸侄兒,就起身往十四帳中來,卻見小阿哥興奮地趴在桌上奮筆疾書,哪有半點兒“思慕女色”的模樣?
他不由好奇地站在十四背後看了,卻驚訝地發現這篇主張苗漢通商、填漢人流民入苗境的摺子,跟自己原本的想法不謀而合。
十四回頭見了他,也是眼前一亮,扯著他討論起戰後重建善後的事宜來。晉安長於兵事,卻不擅長政治的東西。十四長在內廷,好歹對朝政耳濡目染多年。舅甥二人優勢互補,每每有互相啟發之言,故而越說越起勁,直到月上中天才意猶未盡地結束討論。
恰好廚房送上酒菜,兩人一起在用了點宵夜,還叫了嶽鐘琪進來喝了幾杯:“不用在門口守著了,大勝之夜,也沒有旁人,進來喝點就當慶祝了。”
晉安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來意,不由笑問:“你忙著安撫苗民,莫非真瞧上那個什麼青了?”
十四哼了一聲,大有“你們這些愚蠢狹隘的人類”之意。他喝了點酒,越發把心頭那點藏了半日的歡喜與豪情激了出來,拉著晉安絮絮叨叨:“……京中眾人敬我畏我,不過一來是因為血統身世,二來不過是為著額娘和四哥六哥的恩寵權勢,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憑自己的本事,叫別人感謝我。”
不知怎的,晉安聽到這句話,竟然有種微妙的“兒子長大了”和“這十幾年的辛苦沒有白費”的感覺。他也微微有了醉意,看到燭光下十四酷似自己的臉龐,心裡竟然也生出一兩分痴意。這孩子既長得像他,更難得帶兵用人、行事處事的方略也一脈相承,莫非真的本該是他的兒子,只是錯投到姐姐肚子裡。
這樣一想,他不由心神激蕩,更沒辦法拒絕十四借酒撒嬌的種種行為。又見夜已經深了,遂扶了他往床上安歇。
另一邊,齊世武奉康熙諭令,暗中監視營中動靜。可是帶兵的大將軍和皇子爺一直勤勤懇懇,作風端正,打仗賣力,一直到戰爭結束,他的密摺上都只有千篇一律的好話,毫無幹貨。
齊世武不由額頭上見汗,生怕皇帝怪罪,結果今兒來送慶功酒,聽幾個侍衛嘮叨,倒是叫他知道了個小八卦——十四爺看上個匪寨裡的美貌苗女。
這個毛病好啊——要是十四犯了大錯,或者打了敗仗,康熙雷霆震怒,肯定連他也要跟著倒黴;可要是一點錯都沒有,又顯得他這個監軍辦事不認真。
現在大勝之下的一點生活作風問題,彙報上去交差,想必皇帝也不會過於苛責,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滿意地起身往中軍大帳一代溜達,想抓個十四身邊的人問問,那苗女如今在哪兒,收房的事情辦了沒有。誰料今日大勝,晉安給親兵們放了假,差不多的人都喝酒去了。
齊世武一路直入皇子營區,寥寥的幾個侍衛點點頭就走了。他正在猶豫間,卻間晉安的帥帳一片漆黑,反倒是一旁十四的營帳裡似有人聲,不由好奇地湊過去一瞧。
如果世界上有後悔藥,齊世武一定會花全部身家購買,以求自己沒有看見這一幕。
晉安半扶半抱地把醉貓弄到軟塌上,拿了醒酒石讓他含著。十四扭來扭去不肯張口,鬧了半天,突然摟著他的脖子喊道:“阿瑪。”
齊世武瞬間呆若木雞,覺得自個兒是不是聾了。
更讓他震驚的是,晉安居然沒有當場跪地請罪指出您喝醉認錯人了,而是下意識雙手握拳,愣了大半天,最後低低地“恩”了一聲。
齊世武風中淩亂,腦子裡像是炸藥爆炸的現場,所有理智都灰飛煙滅,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世道是怎麼了?竟然有人敢跟皇帝搶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