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主持內務府廣善庫這半年來可在宗室親貴裡刷了不少好感度。清代的內務府是個綜合機構,雖然主事人名為包衣奴才,可架不住權利夠大,旗下人口糧、田地、俸銀、祿米、出仕、遠行的事他們都能插上一腳。
壟斷滋生傲慢,這內務府的奴才就好比後世國有銀行的櫃員,不得寵的宗室來辦事一樣面臨門難進、臉難看、話難聽的窘境。
可自打有了八阿哥,國有企業突然變得親民了。那麼個天潢貴胄的阿哥、新封的貝勒爺說話和和氣氣的,笑容矜貴又親和,一點兒脾氣沒有。怎能叫人不喜歡?
裕親王耳邊被人吹多了風,也跟著長籲短嘆:“這個孩子倒有些老六的品格。唉,良貴人的出身實在是委屈他了。”所以才有了以嫡福晉孃家侄女許配之心,就是怕他沒有親額娘為之籌謀、康熙又不上心,要是瞎指個五福晉那樣的,不是可惜了這孩子嗎?
繡瑜頓時頭疼不已。她來了這麼多年面臨的這些明面上或是潛在的敵人,皇貴妃宜妃也好,太子也罷,都不曾叫她畏懼過。因為他們本身性格處事都有破綻,繡瑜憑借後世零星的記憶,輔之以身在局外的觀感,加以分析之後往往能敏銳地抓住他們的錯漏,才笑到了今天。
可是老八這孩子……真的沒有什麼毛病啊——孝順能幹,溫和謹慎,還自帶親和力光環。繡瑜明知道他將來是老四的勁敵,可是瞧著這個溫柔沉默的孩子一點點兒地長了這麼大,愣是對他討厭不起來。
偏偏繡瑜連正史上的八福晉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不過西魯特氏的侄女是肯定不行的,原因無他,人丁稀少門第也低了些。
“具體的本宮也說不上來,可皇上似乎很看中八阿哥。”
這樣一句點撥,西魯特氏已然明瞭:“這樣我們也就放心了。”
繡瑜點點頭,忽然回頭問身後的宮女:“九格格去了多久了?這客都到齊了,怎麼主人還不來?”
九兒確實被事情絆住了腳,但不為旁的,而是因為在翊坤宮受了宜妃的賞賜出來之後,就見以前的六格格、現在的四公主恪靖笑盈盈地在門外等她。
恪靖幼時跟九兒關系算不上有多好,但是她早在康熙三十二年的時候被指給了土謝圖汗的兒子,婚期就在下個月初。她才從格格所搬回翊坤宮,最後陪生母郭絡羅貴人住幾天。
恪靖性子爽朗大方,人緣不錯。同為要遠嫁的公主,九兒難免生出幾分同病相憐之感,姐妹倆相攜到四公主屋裡說了會兒話。
恪靖命宮女捧了個錦匣出來。兩邊牛角扣開啟,蓋子開啟,露出裡頭一本毫不起眼的手抄書。
“等不到你及笄那一年了,算六姐提前送你的及笄禮吧。”恪靖最後看一眼那本書,淡淡地把匣子推到九兒面前。
“《淥水亭雜識》?多謝六姐。”
這是納蘭容若早期的一本詩集,抄閱者眾多,廣為流傳。九兒手裡抄過的就不下五冊。她只當這是投自己所好、禮輕情意重的一件尋常禮物罷了。可當她隨手翻開第一頁,一個通紅的篆字印章“楞伽山人”映入眼簾注1)。
“啊!”九兒頓時合上錦匣,“六姐,這禮物太重了,我不能要!”
“拿著吧。”恪靖不以為意,豁達地笑笑,“能一眼就瞧出是真東西,說明我這禮是送對人了。蒙古人哪裡懂詩詞?這東西帶到‘滿目荒涼誰可語’的塞外去,才是可惜了它。諸姐妹中,我看只有你是個懂詩詞又有福氣的,才把它託付給你。”
九兒頓時紅了眼眶,心中懊悔沒有早些發現這位六姐的好處。正要說點知心話時,窗外突然傳來宜妃拔高了聲音的咆哮:“你是要氣死本宮嗎?灌了迷魂湯、神智不清的東西,辛者庫賤奴生的兒子到底有什麼稀罕的?”
“啊!”九兒不由掩嘴輕呼,和恪靖對視一眼,頓覺手足無措。宜額娘跟自己的額娘不和,要是被她懷疑自己偷聽可怎麼好?
恪靖當機立斷:“我送你出去,從側門走。”說著便引了她,輕手輕腳地穿過院子,往側門去。
哪想到正殿一陣噼裡啪啦瓷器破碎、重物墜地的聲音之後,九阿哥黑著臉沖了出來,喝退身後跟著的奴才,獨身一人怒氣沖沖地往側門方向來,恰好撞上兩位公主。
九兒不由呼吸一滯,心裡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