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滿秋
3滿秋
這是一個茨城最普通的陰天。
天灰得發青，像是被打濕的舊褥子，低低地朝下壓過來。
傅雲生剛拆了夾板的左胳膊隱隱發痛，懷疑是這天氣的原因。
從前幾天就已經幾乎消失的痛感又捲土重來，如今的他尚可忍耐。好在右手仍然握得住筆，讓他有個謀生的活路。
抬頭看一眼黃歷，細算初遇汀舟那年，距今已經五載。
五年光陰被跳躍切割成許多零散的片段，又在幽靈城中渾不知日夜地度過去，這個世界已經歷了幾次天翻地覆了。
荊芥叄錢，防風叄錢，羌活貳錢。
傅雲生一筆一劃地抄著方子。藥鋪的喬老闆喜歡他這一筆字，因此破例收下他做學徒。
不僅供他吃喝，給他治傷，還不問他來歷。他一副病體，不過是每日幫忙曬曬藥材，其餘時間都守著藥爐謄寫藥方。
這一遭，他是死人堆裡打過滾的。湯藥的濃烈氣味已經聞得很習慣了。
偶爾有生瘡流膿、惡臭難聞的病人來看診，喬老闆叫傅雲生打下手，他也能皺眉忍住。
這些日子傅雲生過得渾渾噩噩，清醒的日子掰著手指頭數得過來。聽喬老闆說，戰事已快要結束，最多拖不過今夏，好日子也許馬上就要來了。
傅雲生心中各種滋味，千帆過盡，有種南柯一夢的錯覺。黑色的手環緊緊箍在手腕上，變成了一塊黑沉沉的石頭，向他警醒前事。
甘草一錢，川穹兩錢，獨活一錢。
傅雲生抄寫的手一頓，兩點墨痕，筆跡暈染，這張方子就算廢了。他愣怔地望著汙穢的黃紙，登時胸口憋悶、呼吸不暢，約摸是喬老闆常說他的「痰濁阻滯、心肺兩虛」。
不是他想獨活，是汀舟逼著他獨活。
喬老闆從城南的防空洞底下撿到奄奄一息的傅雲生，那時他有出氣沒進氣，被喬老闆幾副狠藥吊住了命。
昏迷了十幾日後稍稍好轉，仍是一會兒熱一會兒冷地打擺子，嘴巴裡連日是讓人聽不懂的胡話，又如此這樣折騰了大半個月，連喬老闆都覺得救不活了。
隔壁的壽材鋪子一口薄棺也要幾十塊錢，喬老闆落了定，哪知當晚他又醒轉，吱吱呀呀地喊餓了，兩碗米湯落肚，總算是有了一點兒生氣。
這一次跳躍後的溯回症異常強烈，傅雲生什麼也不記得，所有事情均是喬老闆和店夥計週三娃講給他聽的。
他只記得身體撕裂一樣的痛，以及昏昏沉沉中汀舟在他腦海裡一次又一次的告別。
他想自己在昏迷時應該是一心求死的。
但真的醒過來後，又知道自己不能死。
既然決定了要活，傅雲生便很少刻意去想起汀舟。可只要一閉眼，就會看見汀舟毅然決然轉身的影子。
汀舟要他活，他就得活。那種時刻決定送他來此時此地，總有他的原因。
告別時汀舟說「去找我」，傅雲生總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但如果不是，那這一回就不能坐享其成等著汀舟找來，而是要他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