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歪歪地靠在軟枕上,手搭在腰際,嘴角噙笑,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淡淡地看向遠方,時不時端過茶盞來抿一口,又跟周圍的人寒暄兩句,一副輕松自得的樣子。
李昭寧不由得想起記憶中的睿王——那年她還小,才五歲,睿王頂著父輩和朝政的壓力,冒天下之大不韙與當年的新科狀元互訴心跡,震驚朝野。可是公主並不能嫁給朝廷看重計程車子——為官做宰之人,不可以做駙馬。
但這位特立獨行的姑姑卻冒天下之大不韙,不僅未婚先孕平安生産,還在産後複出,奪得西北兵權並最終受封睿王,鎮守西北。
她這輩子都任性肆意,卻並未受到命運的磋磨,而且她好像對成婚並不在意——就連她的兒子也是隨她姓。
“皇、姐?!”
一聲驚呼將李昭寧從恍然的思緒中拉了回來。眼前是個半大不小的少年,月白袍、紫金帶,面如冠玉、舉止不凡,那雙杏眼仿若包蘊著一整池曲江水,瞳孔漆黑,卻泛著亮晶晶的陽光,正瞧著她。
李昭寧叫出了那個記憶中的名字:“李……明澤?”
“真是你啊,皇姐!”少年眨巴著漂亮的眼睛就要撲上來,李昭寧側身一閃躲過,那少年便被她來不及收回的腳一絆,便直直地臉朝下往前栽去。
李昭寧猶豫一瞬,還是伸手將那少年的胳膊一拉,將他提了起來,避免他臉著地摔得太難看。
“對對……”少年撓了撓腦袋,“皇姐如今是陛下了,我不該如此魯莽,”說著,他便退開一步,牽著衣擺就要往下跪。
李昭寧滿腦袋黑線,趕緊將他拉了起來:“不必行此大禮……”待她站穩,才松開手道,“這裡是詩社,不是朝堂。”
頓了頓,她又道,“帶我去見你母親吧。”
李明澤看向李昭寧,勾唇一笑,臉上盡是明媚如燦爛陽光的笑意:“好哦,皇姐。”
李昭寧上一次見到這個弟弟還是十年前,那年他還是個不怎麼出聲的小不點兒,如今竟如此歡脫不羈……李昭寧想想他母親,便又覺得如此任性張揚的母親養出這種兒子,倒也合理。
李明澤領著李昭寧拾級而上,耳邊便傳來聲聲頌念詩文之音,細聽時,有耄耋老者的幹澀沉厚,也有紅粉佳人的嬌嬌軟語,但所言所述無不是春風秋月、盛景酬情。
——這詩社,比李昭寧想象的要幹淨風雅很多。她之前還以為詩社是睿王藉此籠絡關系、收受賄賂的手段,但現在看來,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昭寧。”
李昭寧還未踏上最後一層臺階,視線盡頭華貴明麗的身影就慵懶地站了起來,似乎早就在等著她似的。而那粉面含春、丹唇輕啟的姿態裡,又因她旁邊的少年而染上幾分意外之色。
縱使歲月流逝,那雙眸子還是如此犀利而尖銳,一如當年。哪怕李昭寧如今心緒平靜,望向睿王的眼睛卻還是有一瞬的瑟縮。
但她還是輕輕一笑,往前傾身拱手:“聽聞姑姑的詩會風雅,侄女便來瞧瞧。”
她這一拜,將一旁寫詩喝茶的眾人都嚇得不輕——天子躬身,姿態謙卑,那他們豈不是要跪伏在地,山呼萬歲了?
眾人愣神間,只見睿王向前,托起李昭寧的手肘將她扶起,拉著她的手走到眾人面前,笑道:“詩社的規矩,從來都是以詩文論高低而非出身貧富,今日她只是我帶來的小輩,是我的侄女,諸位不必太過掛心。”
眾人這才恢複常態,賦詩彈琴,煮茶清談。
李昭寧張眼看了一圈,詩社成員裡,有些是她從未見過的,也有些是朝堂上的熟悉面孔,卻絲毫沒有拘謹束縛之態,反而一派文人清雅風流的樣子,讓她想起某些只在書上讀過的遙遠情景……
建安風骨,今猶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