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幾年,陰奉陽違,殺人如舊的本事也逐步在心中根深蒂固,滲進了骨頭裡。但他也知道,倘若這一生都要這般孤身寡絕,自己遲早有朝一日得變為一個瘋子。後面越殺越多,越多越沒負擔。所以無所顧忌,從未心軟,仿若淪為了一副行屍走肉,沒有盼頭。
次日夜晚,他裝扮成西洲舞姬潛入大昭宮宴,曲舞至大半,琵琶音驟一暫歇,看準時機拔劍而擲,卻被半空旋出的一隻摺扇阻去了攻勢。
他錯愕抬頭,一眼便認出攔他劍鋒之人是誰,心底徒有感概與驚厥。而對方也顯然一怔,隨即眉宇微皺,收回扇子望向他。
不待他進一步辨認,宮中精衛便魚貫而入,將宮宴圍堵得水洩不道。莽莽鎧甲,他越過重重黑影與其相對無言,一瞬間,所有耗盡的情緒再度滋生。
他一躍而處於橫梁,掀起琉璃瓦打算全身而退,卻見腳下精衛架弩齊發,他被刺中右腿與左肩。
逆風而行,從沒回首。因此也便沒注意到,自己從肩頭滾落的那顆血珠,不偏不倚,墜在了那擲扇之人的眼尾,順勢淌下。
兵荒馬亂,氛圍微妙且緊繃。宮宴暫且譴散,單獨為大燕遠途而來的皇室置辦雅間。
貴族皇室間的把戲無非與尋收作樂、吃酒風月之事不差分毫。宴席沒能辦妥,自然得私下補辦。當夜,便擺駕與禦花園臨時控場。
酒肉鏖爛,美人聲如鶯。一派紙醉金迷景象。男子委婉推拒遞來的酒水與香帕,藉口先行離開。搖動竹扇,閑步以禦花園為原點,往西邊海棠湖緩緩而行。
官兵分散,仍在竭盡全力捕捉那刺客,攪了他大半好心情。
宮燈煌煌,風鈴輕顫,伶仃作響。
走至一叢桂花茂密,金瓣燦爛。窸窣飄揚繚繞與風間。他尋著清香源頭,朝那邊挪去。
晚風溫挽,男子心情稍霽,抬步欲往深處探去,結果不可避免看到那斜倚在奇怪山石邊兒上的妖嬈紅衣。
男子眨眨眼,似乎是知道對方是誰。低聲問道:“垂澤?”
身體一軟,柳垂澤險些跪了。他垂眸沉默。不清楚他為何會知曉自己的原名。分明他從小到大都沒人知道,也從未告知他人。而如今也改名換姓,實在捉摸不透究竟為何。
“是垂澤嗎?”他不太確定似的靠近,心頭結蒙一層稀薄的酸楚與星火, “是你…”
柳垂澤咬牙吞下一口熱血,半死不活地認了命:“別叫了。”
真的別再叫了。
他現今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差勁模樣,怎願光明大與其歡喜相認?
別喚了。就止步於此吧。
……
墨承意倏然回神,發現站在他身側的柳垂澤仍在吃糖。斟酌半天,直白地道:“我草。垂澤。”
柳垂澤手腕一抖,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怎麼了?一驚一乍的。嚇到我。”
“我方才發了個呆,想起一些了, ”墨承意情緒稍顯激動,按住他的左肩道,“你左肩與右腿,受過內傷是不是?”
“你怎麼知道?”
墨承意打斷他,道:“原來我們還是竹馬啊。我那麼小就穿了嗎?”
“………”柳垂澤吃糖吃得微醺了。冷靜道, “你這是,把第一世的事情記起來了?”
墨承意點頭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