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熙載聽錢鏐問罷,在大殿內一眾吳越屬臣的注目之下,仍是面帶笑意,神情自若的回道:
“我朝與吳越軍的確交鋒過幾陣,彼此各有傷損。只是雖然要向陛下做個交代,但大王也並非是以罪臣亡君的身份趕赴汴京。下官奉陛下口諭,宣請大王乃至宗室家眷朝覲, 並非是為譴責吳越抗旨,勒令儘快投降而來。
大王這次尊奉陛下旨意,盡肯儘快攜族親家眷啟程。屯駐於錢塘城外的我朝兵馬,也將按藩王禮制相待,護送大王趕赴汴京。至於吳越納土歸順,以及大王有甚過失要向陛下交代等事宜...呵呵, 眼下暫不必細議, 待朝覲時陛下與大王從長計議, 也為時不晚。”
錢鏐聽韓熙載侃侃說罷,便立刻意識到,魏帝李天衢暫時不會接受吳越國歸降的用意所在。
是做為亡國之君,在自家國都城下宣告社稷覆滅,再被押解著啟程上路;還是以臣屬藩王的身份,到宗主國國都後再敲定“要不咱就合併吧”如此大事,這其中的講究其實也有很多......
畢竟按亡國之君投降的制度,前有曹魏滅蜀,晉朝滅吳之時,劉禪、孫皓這兩個末代帝王都是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大夫衰服,輿負棺槨的落拓模樣;後有金國滅北宋,宋徽宗趙佶、宋欽宗趙桓這對昏君父子脫去上衣, 外裹層剛宰殺的羊皮, 四肢著地,而任憑金人羞辱。
而先前魏朝滅蜀, 末帝王衍也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身穿白衣,銜壁牽羊,以草繩繫頸,迎降道左”...還要備口棺材跟隨,寓意自己違抗上國,當真是罪該萬死。
所以錢鏐現在便要宣告歸降於魏朝,若是細究起來,他也要在眾多吳越軍民的注視之下, 穿素衣牽白羊,拿草繩拴住自己的脖子, 後面還要跟著一口棺材...對於他這麼個年事已高的長者而言, 也無疑是一種天大的羞辱。
李天衢遂安排下去,三路魏軍一旦在吳越國都錢塘城前會師,這次派出的使者韓熙載便立刻動身, 告知錢鏐咱們之間確實開戰了, 不過這件事暫且不提, 有什麼要緊事你先到我這來談個清楚...畢竟你如果是在先前戰敗,大軍又已兵臨城下的情況下投降,便將以罪臣亡君的身份要在大庭廣眾之下請罪受辱;
可是你如果親自趕赴汴京,咱們好說好商量著敲定吳越併入魏朝這等大事, 你就是獻地而理當厚封重賞的有功之臣。
大概想清楚魏朝的用意所在,錢鏐閉目沉思片刻,臉上倒流露出一抹釋然的笑意。他忽的緩緩起身,竟向韓熙載微微躬身作揖,又說道:
“陛下寬大為懷,體恤藩籬屬臣,孤感蒙天恩、誠惶誠恐,不敢違負聖天子垂恩宣召,自當儘快趕赴汴京,必不遲滯。只是家眷眾多,望天使轉達,寬限幾日,許孤準備停當之後,便即刻啟程,朝覲面聖,上表我吳越願納土歸順於天朝......”
包括顧全武、杜建徽、錢傳瓘這些本來強烈排斥吳越歸降的重臣在內,大殿內眾多官宦,當然也都很清楚亡國之君按說在奉表投降時所要走的流程...再通曉些人情世故,相繼察覺到魏朝暫不接受投降,仍是以宣召藩王的名義讓吳越國主赴京的用意所在。
看破不說破,在場一眾臣子,也不會再有人站出來反對錢鏐納土歸魏的決定...畢竟吳越國主心意已決,而且魏帝李天衢做為勝利的一方,也已是儘可能的給予他們主公最大的尊重...不出些許時日,看來吳越為魏朝所並也已成定局,即便是先前的主戰派,到了這步境地,又還能有什麼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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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錢鏐與他妻兒家眷奉宣召趕赴汴京的時日,於錢塘西面城門外紮營的魏朝軍旅,也早早的讓出了一條道路。諸部兵馬整齊肅列,看上去也完全不像準備攻打吳越國都城的外來敵軍,現在倒更像是接迎、護送錢鏐啟程的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