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惶惶不安,也已是各懷心思。可晉陽皇宮內一眾文臣武將知道李存勖現在的心思極為敏感,但凡被點倒名頭的臣僚,奉旨前去督檢部曲、檢查城防、清點庫藏、徵調民夫、調轉軍資...也分毫不敢怠慢。
然而位於宮禁皇城左近,隸屬於後唐皇帝親軍從馬直的營房當中...有十幾人聚在一處,房前房後,也有三三兩兩的軍士來回走動,十分警惕的注意著周圍的動靜,觀察是否有其它部曲的將校兵卒會朝這邊靠近,以嚴防隔牆有耳。
而聚集在房內密議的眾人裡面,先是有一員軍校冷笑著說道:
“就算李亞子下旨稱將大開內庫,犒賞守城軍旅...哼!他卻早幹什麼去了?且先不說我等應得的軍餉,尚還沒有補齊,便又有多少兵馬白白送死?
我觀察晉陽城內其餘各支部曲的反應,幾乎也都是寒透了心!南朝大軍,已經殺至太原,李亞子乃至他麾下那些貪官奸佞,才念起咱們行伍將士的好來...可若不是被逼到了份上,那些權貴不還是要任意盤剝剋扣?在他們眼裡,我等弟兄也不過都是被踩在腳下的泥!”
這軍校忿聲念著,話音方落,在他身邊,也立刻有個戎尉接茬道:
“不錯!正因為咱們從馬直是李亞子的親軍,巡戎宮禁,也是職責所在,就時常眼睜睜瞧著他與劉皇后...那賤婦終日打獵巡遊、奢侈享樂,可我們的妻兒家小...卻只得忍飢挨凍的受苦!
李亞子縱容那賤婦權掌後宮,聚斂充實內庫,朝廷也不是沒有錢財,拿來撫卹我們這些為國家出生入死的將士。結果李亞子那幹伶官,還有後宮中那些沒卵子的閹賊...仍然派爪牙到處索訛盤剝!
這時才知道散財犒軍,也不嫌太晚了些?咱們這些在行伍中廝混的固然命賤,卻也不是糊塗蠢漢。李亞子迫不得已開了內庫,也只不過是要驅使我等送命罷了!”
...李存勖縱然有心力挽危局,可他的確早已惹犯眾怨。便如按史載軌跡那般,他不得已出兵征討叛軍,取財物犒勞,可軍中卻忿怨稱“吾妻子已飢死,得此何為”,再到李存勖親自帶兵時,他好言慰勞,承諾至蜀地取金銀五十萬,全都用以賞賜親軍將士,可便有人已敢當面對他明言“陛下賜與大晚,人亦不感聖恩”,乃至沿途逃散的軍卒便達半數以上......
眼下魏朝大軍,更是已經殺至晉陽城前。李存勖要挽回軍心,也已是難乎其難,而根本無從達到目的。
會聚於營房內的這些從馬直軍官,已然稱呼他們的帝君為李亞子,甚至直斥張皇后為賤婦,很明顯已不把如今的後唐皇帝仍當做自己的主公看待。
而眼見眾人群情激憤,坐在正首的從馬直指揮使郭從謙雙眼微眯,眸中已流露出森寒殺意,他用力咬了咬牙,心中便發狠念道:
李存勖聽信那幹奸邪佞臣,縱容張氏干政,非但致使府庫空竭,國內軍民生計困苦,更是冤殺忠良...如今魏軍殺至晉陽城前,終究也是因為你作法自斃!時機也已然成熟,叔父、義父...晚輩如今已能為你們報仇了......
按說郭從謙的背景較為複雜,他雖是伶人出身,可是雖然絕大多數伶官都是為景進馬首是瞻,但也並非都是一路人...郭從謙當初便是攀上了同鄉郭崇韜的門路,他也不單純只是以曲藝娛人的戲子,為人倒也機警幹練,而能被郭崇韜賞識認他做了叔父,還有機緣拜了後唐宗室睦王李存乂為義父。
然而郭崇韜遭受伶官閹宦算計,被李存勖剝除兵權外調,又有劉皇后下教令將其冤殺;李存乂為郭崇韜含冤叫屈,卻被自己的親兄弟李存勖下詔處死...本來倚仗的兩大靠山轟然崩塌,郭從謙也意識到自己或早或晚,恐怕也要落得個如他叔父、義父那般的下場。
畢竟當初站到了郭崇韜一方陣營,郭從謙深知自己在景進等伶官心中也早已掛上了號...就算自己現在小心翼翼,也只得卑躬屈膝的向對方示弱服軟,景進那般多半也是抱著玩弄老鼠的野貓那般心思,只要時機成熟,也必然要將自己置於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