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親眼瞧見,幾個年輕的癮君子,為了能吸上一口,闖進祂信徒的家中。他們砸碎聖象,毀壞聖器,只為剝離上面鑲嵌的寶石。那對老夫婦只能在暴徒們離開後相視而泣,彎腰一樣樣撿起那些暗淡而灰敗的聖物,將千瘡百孔的聖象重新放回原位……
他記得自己曾在和平鴿漫天的公園,扶起一位倒地的瞎眼老翁,他身上鶉衣百結,卻從層層疊疊的骯髒衣領下摸出一枚明亮如新的正三角吊墜。他羸弱的雙膝跪在地上,用顫巍巍的雙手舉起它,口中不住喃喃,懇求祂帶走自己……
眼看著人類爭相把樓房越建越高,誓要和通天塔一較高下;眼看著那些讒妄厥詞越來越肆無忌憚、詈夷為蹠,沒有人因此受罰,更無人把神放在眼中;眼看著沒有了良知的束縛,作惡的人反倒擁有更多自由,善良人卻畏首畏尾,終日提心吊膽……
死後世界已不足為懼,來世信仰也隨風而逝。神明不過是老年人的迷性,一種過時的思想,一個失靈的老物件,一塊應該被丟棄的破布……
那個在幻境中看到的,人人都會仰望天空的充滿靈性的美好世界,那高揚著道德與信仰的理想大陸,那流淌著奶與蜜的應許之地,是永遠一去不返了嗎?
假如祂真的在乎這個世界,在乎這裡生活著的人們,假如祂一直關照著、看顧著、掌控著這裡,祂又如何能允許這些事情發生?
難道祂把眼睛轉開了?難道祂在開小差?難道祂打起了盹?如果祂真的不在看、也不在管,那要做什麼才能重新引起祂的注意?
唯一能確定的是,在白神歸位以前,約書亞能靠的就只有自己。
他伸手輕輕碰了碰那原本應該是崔斯坦手臂的地方,手指穿過虛空碰在一起。
沒想到崔斯坦居然醒了。
“是你在拉我手嗎?”他睡眼惺忪地問。
“啊?你能感覺到?”
崔斯坦低頭看了看自己消失的手臂,笑著說:“很奇怪的體驗,明明感覺到它就在那裡,卻看不見摸不著,也無法控制它,就好像失去了它。”
他用左手撐著坐起來:“你回來啦,餓不餓?我做了晚飯想等你一起吃,現在還熱在爐子上。”
他從床上站起來,拖著那條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挪進廚房。單手熄火,將燉菜從爐子上拿下來,又轉身去拿那碟酥皮豆泥點心,準備放進微波爐加熱。
“我來幫你吧?”約書亞從他背後搶著伸過手去。崔斯坦一回身,卻恰好被他圈在懷裡。
“還是……我來吧。你先休息著,一會兒就吃飯。”崔斯坦舉著盤子不自在地道。
約書亞卻不知怎的沒有撒手,眼睛盯著他胳膊開始消失的地方。那裡沒有傷口,只有一團朦朦朧朧的白光,被衣袖半遮半掩。他又轉向他身體的其他部位,發現他全身上下幾乎都在不同程度的微微發光,只是有些地方更為明顯,比如受傷的左腿。
約書亞覺得自己大概知道規律了。
崔斯坦被他抱得不好意思起來,耳根有些發熱。
“呃……可以先放開我一下嗎?我得把這個放進微波爐裡。”
約書亞沒反應。
他低頭一看,才發現他兩隻眼睛早已紅得如兔子一般,有淚水在裡面打轉,將落未落。
崔斯坦急忙放下手裡的盤子,用僅剩的一條手臂回抱住他。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