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斯坦用了好一會兒才消化這些資訊,搖搖晃晃地在椅子上坐下。
“我是‘不死之人’?你的意思,是你把‘死亡的權利’交還於我?”
他點點頭。
“這難道不是件好事嗎?”他傾身向前,手掌覆在他的膝蓋上,“還是我又理解錯了?這不是你想要的?你天天在我面前尋死覓活,我為你做的那些都不放在眼裡,讓我為你痛苦。我還以為只要我答應了你,你就會高興呢!”
崔斯坦拂開他的手:“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是‘不死之人’?‘不死之人’怎麼可能是我?你騙我!不,這不可能……”
他像失心瘋一樣抱著腦袋絮絮叨叨,劇烈的頭痛忽然向他襲來,迅疾如一陣狂風。
約書亞的聲音像把冰錐那樣刺破他的癲狂刺進他的耳膜,帶著徹骨的寒意:“我為你放棄了本心,努力變成他的樣子,你卻總嫌我不夠好。”
他動作奇快,手指在水杯中輕輕一蘸,帶起一串珍珠似的水花,朝他面門一彈。
崔斯坦眼前忽然豎起一道水霧凝成的牆,隔著朦朦朧朧的水氣,他看見自己坐在一把椅子上,四周的環境似乎是那間山上小屋,簡樸的木質傢俱,屈指可數的陳設……
他左手拿著一把小刀,右手袖口卷至手肘,手臂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刻痕,就像被困荒島的人為防止自己失去神志,在石壁上刻下的計時符號,有的已經癒合,只留下微微隆起的疤痕,有的癒合了又被劃開,像是田壟上新鑿的溝渠,流淌著深紅的小溪。
他抬起左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段小臂,也有和右手一模一樣的傷。他眼都不抬,直接用小刀在手臂上又劃一下。
這一刀歪斜,橫跨了許多傷疤,鮮血湧出,像一條紅色的緞帶,沿著手臂的弧度,一圈一圈地纏繞下去。
他似乎感覺不到疼,割開手臂的時候眉都沒皺一下。此時靠進椅背,閉上眼,任手臂自然垂下,溫熱的血液淋淋灑灑流了一地。
窗外山光西落,池月東上。他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任時光和血一起沉默地溜走,只餘下一具空殼,卡在不生不死的狀態。
小屋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那個黑眉黑發,卻長著和約書亞一模一樣五官的年輕人走進來,手裡提著一桶從林子裡挖來的草皮。
“你看我找了這麼多!一會兒我把它們鋪到上山道兩旁,我們就有自己的花畦了——養父!”
手裡的塑膠桶訇然墜地,一塊塊精挑細選的草皮撒出來,分崩離析,像被絞碎的天鵝絨。
椅子上的人抬起頭,毫無血色的嘴唇勾起一抹冷笑:“反正死不了。”
他跪在地上托起他的手臂,傷口深可見骨,然而血卻已止住,就像有人從裡面給他上了止血粉。他抽回手臂,匆匆放下衣袖遮住傷口。
“你為什麼又傷害自己?”黑發約書亞責備地仰望他,“你是存心想讓我難過嗎?”
崔斯坦卻只是盯著牆,眼裡無光,像幹涸的枯井,張著漆黑的口,空洞地望向天空。
“你讓我死吧。”他低聲說。
“你剛說了什麼?”
“讓我死吧!”他忽然轉向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哀求的顫音,“你不是告訴我你有掌控生死的能力嗎?求求你,讓我死吧!祂是不會回來了,對嗎?因為你來了,祂就回不來了。我已經等了太久,在沒有祂的世界。我再也撐不下去,讓我死吧……”
“你會要求祂為你做這種事嗎?”黑發的約書亞強忍著眼中憤怒的淚水,“你會要求祂殺了你嗎?為什麼對我你就忍心提這種要求?難道我在你眼裡就真的那麼無可救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