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燈6)
一時間,整個潘瑞戴斯都為這股前所未有的充盈澎湃之力震顫。天使們潔白的羽翼重又煥發出光彩,他們頻頻振翼,齊心協力將這座如今熠熠生輝的神殿又拉回中天,避免了墜落的命運。
他們歡欣鼓舞,擊掌相慶,天空中第一次下起了金雨,那是他們翅膀上多到滿溢位來的金粉,那金粉飄向飽受苦難的人間,被奄奄一息的人們吸入氣道,有一部分竟奇跡般地能夠呼吸了!他們立刻爬起來,將這驚喜的訊息奔走相告,街道上擠滿了想要沐浴金雨的人們。他們雙膝跪地,高聲禱告,向大能的神明祈求庇佑。一時間,潘瑞戴斯之心光焰大熾。
只是誰都不會知道,這一切,並不是神明直接賜予他們的,而是一名普通靈魂對自己戀人,奉若神明的愛意,這愛意石破天驚,雋永綿長,直教平凡之軀中也能孵化出神祇!
約書亞什麼都沒說,他也不需要說什麼,僅僅是站在那兒,任由自己背後那對皎如皓月的翅膀光華四溢,神奇的力量浮動著,將他託舉到半空,他的翅膀不知什麼時候又長大了,翼展雄偉壯闊,竟絲毫不輸初代天使路西法。
崔斯坦站在雲母石壁下遠遠地凝望他,身雖未動,心卻已遙遙地行了一次頂禮膜拜。
而約書亞,也欣然接受。
潘瑞戴斯之心又重回正軌,警報解除。晦天使們迅速調整隊形,從東倒西歪到整飭有序只用了極短的時間。
黑發約書亞站在原地,剛才的劇烈傾斜也沒有叫他移動半分。他十分罕見地收斂了自己對發生的一切事情都要陰陽怪氣一番的惡習,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保持了緘默。
就像有人發出號令,晦天使的隊形驟然縮緊,向他包圍過去,像一朵怒放後又悄然收攏的暗色玫瑰,又似一座圍繞著黑發約書亞旋轉的星系。
數十條柔韌的軟鞭齊齊甩出,從四面八方纏繞住他的脖子、肩、手臂、腰和腿。晦天使們口中吟唱起古老的咒文,一個法陣的雛形隱隱在她們頭頂顯現。
黑發約書亞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臉上帶著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晦天使姑娘們的歌聲愈發清亮高亢,法陣的諸多細節逐步完善。就在這時,路西法出現在法陣上方,居高臨下地俯瞰著被圍困其中的黑發約書亞。她收起羽扇,扇骨在另一隻手心輕輕敲打,旋即陡然拉長,變成一柄漆黑如墨的細劍。劍身為菱形,纖細修長,開有四道血槽,護手處是一隻雙翼環抱的烏鴉。
約書亞似乎猜到她要做什麼。
萬年前的末日浩劫,白神曾在六位初代天使的協助下完成這個法陣。這一次,路西法和她的女兒們準備如法炮製。
但她畢竟不是白神,晦天使也不是初代天使,全都大打折扣,想要讓這個法陣足夠強韌,強韌到足以控制住黑發約書亞,必須倚靠數量的堆疊。
她帶來的晦天使共有二十名,比當初初代天使的數量翻了三倍還不止,這就使得這個法陣有了二十個支點,這座牢籠有了二十根立柱。
路西法緩緩舉劍,劍尖閃爍著寒星,直指法陣中心。
她胸膛起伏,萬年前的那幕排山倒海般湧入她的心胸,壓迫得她幾乎窒息:米迦勒、加百列、拉斐爾、烏利爾、沙利葉和耶利米爾——他們都曾是她無比熟悉的名字,在潘瑞戴斯聖山上,他們情同手足,朝夕與共——被魔龍的烈焰吞噬,金翅銷熔,魂歸天地……
而她自己,則成為了碩果僅存的初代天使,茍活於黑爾深處。
她甘心嗎?她怎麼可能甘心!她痛恨那個如罪匾般釘在自己名字前的定語——“碩果僅存”,就好像她是一個懦夫,一名逃兵,逃離了本該屬於自己的命運。初代天使共有七人,憑什麼偏偏只有她活了下來?
路西法朱唇輕啟,歌聲一般的咒語從齒間瀉了出來,成型的法陣開始收網,牢牢牽制住那人,愈來愈緊。
她的臉龐微微發光,但那不是法力消耗過大,靈體被反噬時散發出的如落日餘暉一般昏黃慘淡的光線,而是驚喜與希望並行的光芒,是煥發的容光。
她是有些吃力,但遠遠沒有到油盡燈枯的地步。她原以為完成這個法陣對她來講會是相當困難的一個過程,甚至做過最壞的打算,走向和之前六位初代天使相同的結局——身隕神滅。但事實證明,她完全能夠承受這一切,而且尚有餘力。這種對一雪前恥唾手可得的喜悅,甚至讓她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種急功近利的表情。
一絲不祥的預感爬上約書亞的脊樑。
這個法陣可以具象地理解為一隻儲存紅酒的橡木桶。桶身是由數根長短粗細相同的木條拼成,它們所受的力大多來自側面,是盛放其中的紅酒傳遞過來的壓力,而桶底,不僅要承受整桶酒液的份量,還要加上構成酒桶側壁所有木條的份量、固定木條的桶箍的份量以及起陣之人是酒桶四面的木條,那收陣之人便是載重的桶底。
眼下情況雖與末日浩劫相似,但在細節上卻有諸多出入,比如:萬年前的魔龍本身並無鬥志,而拿弗他利顯然也不太可能真的希望置白神於死地。可另一個約書亞卻不同,他頑劣、殘忍,有掠食者的天性,喜歡玩弄獵物,待喪失興趣後方才殺死。而且他心裡似乎藏著很深的恨意,對他、對崔斯坦、對拿弗他利,乃至對整個世界……他沒有理由會對路西法手下留情。
黑發約書亞的手臂忽然掙動一下,執鞭的晦天使立刻抽緊皮鞭,將他如同車裂一般狠狠扯平。與此同時,路西法也從單手換到雙手,額角青筋跳突。
約書亞振翅來到她身邊,也將手中的劍指向法陣,默默扛下一部分壓力。
路西法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