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要磨得鋒利些,下手的時候要快,就一下,別讓我受太多苦——這句最後的囑託像把鋒利的錐子,拼命往他心裡鑽,直到將他的靈魂鑽了個對穿。
伏在枕木上的約書亞撩開擋住頸項的長發,那接近銀白色的金發就像光線織就的綢布那樣從他肩頭滑落。
“動手吧,請快一點。”這是他第一次催促。
國王的心髒似乎就在掌中跳動,雙手顫抖得幾乎難以握住劍柄。他第一感覺身上華麗的王袍是如此沉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他抬起發紅的眼睛,注視著臺下瘋狂嗜血的人群,他們是他的子民,可他的心裡卻充滿恨意。
他在約書亞身旁單膝跪下,湊近他耳邊,最後一次保證:“我會為你複仇。那些樂見你死的人,那些促成此刻的人,那些褻瀆信仰的人,我都會叫他們付出代價!”
約書亞卻寬慰道:“不要恨他們,他們是神的子民,也是你的子民。你的神愛他們,為他們獻出了生命,你又有什麼理由不繼續愛他們?”
國王眼中噙著淚:“不,我做不到。你既已選擇離開,就不能怪我走上一條自毀的路。我不願再當什麼國王,不願再做祂在人間的代言,我只想叫所有品嘗過你鮮血的人付出代價,哪怕從此墮入萬劫不複!”
“那你將再也見不到祂。”約書亞靜靜地趴在枕木上說,“這難道是你想要的嗎?雖然你嘴上說著恨,行動上想要放棄,但是我知道,你還會以其它方式去愛你的子民,因為祂選中你是有原因的。”
他換了個姿勢,讓自己跪得更舒展一些,脖子盡力伸長。
“現在,快一點吧,我已經等不及要離開這個世界了。”他又一次催促。
國王閉上了眼,淚水順著他憔悴的臉龐滑落,西風掀開他的黑發,露出底下蒼白的鬢角——他一夜之間蒼老了幾十歲。
他睜開眼睛,淚水已經風幹,琥珀色的瞳仁深不見底,一種沉鬱的顏色遮蔽了原本的清澈,彷彿他已將歡樂放逐,自此背負上痛苦的枷鎖。
……贖罪。
他要為自己贖罪,也要為所有讓祂失望的人贖罪。
他氣息一沉,雙手握住那把巨劍的劍柄,用力拔出,高舉過頭頂。
沒有瞄準——他不想讓冰冷的劍刃觸碰他的面板,在他心裡激起一絲恐懼——國王胸膛起伏,兩次深呼吸後,巨劍在空中凝成一道雪亮的寒光,咔一聲,妖僧人頭落地。
像是被一種巨大的力量彈開,約書亞身軀猛然一震,發現自己又回到了瑞汶的花園。
那無邊厚重、壓抑得人喘不過氣來悲哀和絕望還沒有散去,像風暴前的積雨雲一樣沉重地懸在心頭,他不由得捶打胸膛,直至嘔出一口血。
血濺落在草地上時,他看見了躺在地上的瑞汶,和她身旁那隻萬花筒,較細的那頭竟透過幾條血線與她相連。
剛才她撕裂胸膛取出萬花筒時,強烈的靈光蓋過一切,卻原來她是將自己的身體鍛造成了一個守護秘密的法陣,別人若想獲得這個秘密,勢必先將她殺死,除非是她自己先遇見那個願用生命向其揭曉的人。
她用力眨了眨傷口般的眼睛,蒼白如紙的嘴唇開合著,似乎有話要說。約書亞抱起她,低頭俯向她唇邊,聽見她拼盡全力說出:“現在……你可不可以……試著……原諒我?”
約書亞含淚點頭:“我當然原諒你!請你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找約瑟芬,她博聞強記,一定知道怎樣能救你!”
瑞汶對於一個天使來講過於平庸的臉蛋上浮起一個虛脫的笑:“不用……不用麻煩,花園……我想待在這裡……”
約書亞不聽她的,雙翼揮動,頃刻間就帶她從潘瑞戴斯回到珀伽託雷。瑞汶身材嬌小,抱在懷裡絲毫不費勁,然而約書亞卻覺得她的身體仍在縮小,像懷抱著一片雪花。當他抱著她急急闖入約瑟芬的圖書館時,她已經縮水到只有小女孩的大小。
約瑟芬二話不說清空臺面,約書亞把瑞汶放在上面。
這位嬌小的天使身體在微微發光,萬花筒被放置在她胸前,從她體內長出的血線正變得稀薄透明。
……她還在進一步縮小。
約瑟芬看著眼前的情形,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幫不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