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低下頭不說話,約書亞艱澀地咳嗽兩聲,剛準備開口調停,就發現自己手下兩名男性舊部自覺自願地接過了和事老的角色。
馬克對女特工說:“我知道你是關心則亂,但卡梅拉跟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只要眼不瞎都能看出她是誰的眼線。若黑爾女王存了心要害我們老大,你認為她會讓自己女兒觀望到現在,然後選擇親自動手?”
小湯米則拉起晦天使的手攏在自己手中:“求求你,別生娜塔莎姐姐的氣。想想你衣櫥裡那些漂亮裙子是誰挑的?你被關在天牢裡的時候,是誰帶我們來救你?還有你每天遲到早退,是誰包庇的你?我敢保證,娜塔莎姐姐不是要懷疑你的母親,她比你更希望那不是真的。難道你沒發現嗎?她儼然已經成為你另一個媽咪,路西法陛下不在的時候,她會把與你有關的一切都放在心上……”
約書亞閉眼蹬腿躺在濕軟的泥地上,像死了一樣安詳舒展。周圍人說話的聲音在他聽來像石上清泉,清心悅耳,他由衷地感嘆:孩子們都長大了,真好!
皮同的肌肉慢慢收緊,伊娃灰藍的面板上開始呈現一種灰白的色調,這是窒息的前兆。她仍在拼命掙紮,長牙上閃電不辨敵我地亂射一氣,天空中奼紫嫣紅,宛如龜裂的大地爬滿九曲十八彎的細紋。
崔斯坦敏捷地躲過好幾道險些擊中他的閃電,來到王獸面前。
伊娃不認識崔斯坦,一雙空濛的灰眼睛狐疑地注視他,頭頂的氣孔劇烈開合噴出一道白氣。就在這時,她聞到他身上屬於約書亞的氣息,知道他是來幫她的。
皮同很狡猾,把自己與伊娃捆為一體,尾巴勒住她脖子,頭部卻藏到風鯨肚子下面,牙齒嵌入皮肉——牠就是要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想傷害伊娃,自然也不能動牠。
伊娃一旦確定崔斯坦的來意就再也沒有浪費時間,她在空中翻身,肚皮朝上,把皮同的頭顱暴露出來。崔斯坦二話沒說提劍就砍,劍刃真落下時又十分克制,鼻堊揮斤一般從伊娃腹部剝下了皮同,彷彿剝離一個吸血食髓的寄生蟲。
巨蛇的頭剛一懸空,伊娃一個回身便刺了過去,長牙洞穿七寸,直接賞了皮同一個“透心涼”。
巨蛇噝噝哀叫,尾巴使不上勁終於松下來,從雲端一直垂至海面,像是劃了道通天徹地的黑線,將世界分為兩半,暗紅的冷血終於歸向與它一樣冷酷無情的大海。
雲層壓得很低,醞釀著滾滾雷暴,韋瑟維爾群聚在那裡,電光照亮了它們龐大的身影。
伊娃用一邊長牙扡著皮同,反弓身體向天空長吟。很快,數百根長牙齊刷刷地捅破雲層,就像雛鳥啄破蛋殼。
作為家族首領的雄性韋瑟維爾們率先亮相,它們魚貫而列,彙成一線望不著頭的河流,流向它們的獸王。途徑皮同的時候,它們會稍稍轉舵,以便用自己的長牙在牠身上紮一個窟窿。
這一紮,就留在那裡,斷牙而去。
在這場壯士斷腕式的行動中,所有風鯨都獻出了自己引以為傲的長牙,卻居然奇跡般的沒有死,也沒有一如既往的大驚小怪。頂著吻部巴掌大的血洞,彷彿那是用油彩畫上去的,並不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瘡痍,如釋重負地來到獸王身後,彷彿在履行一場命中註定的獻祭。
皮同被紮成了一條蜈蚣,千足百節,像是用大頭針釘在展板上的昆蟲標本,僵直且全無活氣。伊娃的單側長牙終於也發出不堪重負的喀喀聲,從根部斷裂,留在巨蛇的身體上,一起墜入沉沉大海。
最終,還是大海接納了面目全非的皮同。
等牠的身體在海床上化為珊瑚礁,那些來自風鯨的長牙會和牠的骸骨生長在一起,密不可分。若幹年後,若有人潛入深海探尋這片遺跡,應該不會想到這原本是兩種互為天敵的神奇生物。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眾人再抬頭看天時,就發現所有的風鯨都來到雲層下面。這種巨獸是如此雍容、靜穆,青灰色的身體密密排列,鋪成開一張古樸的畫布。
盯久了,才發現畫布上是一隻無悲無喜的巨眼,悲憫地俯察世間百態。人們彷彿能從中窺見跨越千萬年的始神之意。
伊娃的位置並不在畫布中央,她就像點綴巨眼眼尾的一顆痣。此時卻調過頭,朝著下方列島上的約書亞飛去,巨大的鰭翅如風帆般鼓動。
如今她只剩下一根長牙,頭重腳輕地懸停在約書亞面前,宛若一艘船頭進水的舟楫。
約書亞抬起一隻手,撫摸斷齒留下的傷口,宛若樹被腰斬後留下的截面,依稀可以看見歲月留下的痕跡。伊娃已經有……大約幾千歲了。
“原來,你也是古神之一。”約書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