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界之海10)
經過數日在暴雨中的夜航,商船斐洛娜號上的船員們終於看到了一絲陸地的跡象。
在遙遠的地平線上,聳立著一座燈塔,頂部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刺破周遭濃墨般的漆黑,就像星辰一樣閃耀。
而且,那星光還在轉動,似乎在招手呼喚這位已經在海洋上漂泊很久的遊子回歸陸地母親的懷抱。
斐洛娜號的大副急急爬上位於艉樓最高處的船長室,他連門都沒敲,直接撞了進去。
”前方有陸地,我們可以靠岸了!”
船長舉著雙筒航海望遠鏡,嘴裡嚼一根煙絲,泛黃的葉片一大半還杵在嘴唇外面,觀察著那渺遠的希望,一言不發。
大副只要一看到他開始嚼煙葉,就知道船上的物資已經不足。他和他是老搭檔,一起出海幾十回了,船長平時喜歡自己用煙絲卷煙,認為這樣才更有味,只有在煙絲存貨堅持不了多久的時候,他才會直接放在嘴裡嚼。
這次出航的時間已經大大超過了他們的預期。他們本來的任務是運輸一批貨物,跨越茹良灣到達豐腴角,在解除安裝貨物之後,他們準備空船返航,原計劃順著洋流,輕舟熟路,可以用去程三分之一的時間回到出發地,所以船上裝載的食物非常緊湊。誰知,這一走,竟遇上了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漫漫長夜,長達數日,太陽都沒露過一絲臉,蒼白的月亮霸佔著天空,像個病入膏肓的人貪戀著人世遲遲不肯離去。
隨著長夜一起到來的還有暴雨。很奇怪,正常來講南半球這時節不應該是雨季,然而當目睹了月亮在天空連續高掛數日之後,再要用往常的規律來預測天氣就有些刻舟求劍了。
大副走到船長的辦公桌邊,開啟上面的煙盒,熟練地為船長捲了一支煙,遞給他:”我在等待您的指示。”
船長低頭看了那煙一眼,擺擺手示意他放回去。
”我看那陸地,有些可疑。”
大副本來想用這支卷煙喚起船長對陸地的思念,敦促他下達靠岸的指示,沒想到多疑的船長還是猶豫不決,雖然這種優柔寡斷的毛病確實曾幫助他躲過好幾次觸礁的危險。
大副急了:”船長,我們已經在水上漂了這麼多天,到處都看不見陸地,船上的食物和燃油也快要耗盡,船員們每天只能吃上一頓有肉的飯,其餘的只能用壓縮餅幹來打發,再這樣下去,他們都要抓船上的老鼠吃了!”
“繼續以最低航速向東行駛,一邊傳送求救資訊,繞過那座燈塔。”船長依舊不為所動。
大副從艉樓上下來,看著那遙遠的燈光,還是不甘心。他走進駕駛室,對掌舵的船員下令:“船長說了,全速靠近那片陸地。”
然而離得越近,他們就越覺得蹊蹺,那燈塔不似通常漂浮在海面上,而是固定不動的,就像生了根一樣。再近些,他們終於看清,那根本不是一座燈塔,而是被海水淹沒得只剩屋頂的大樓。樓頂平臺上,被困住的人們揮舞著能找到的任何光源,他們看到的光線來自一把戶外手提式電筒。
整座城市都淹沒在水下,就像傳說中的亞特蘭蒂斯,魚群湧進了街道,鯊魚在樓房間穿梭,生還的人們要麼擠在高層建築的樓頂,要麼找到一切能夠漂浮的東西緊緊抱住,警用救生艇在建築物殘骸和浮屍中緩慢前行,打撈著泡在水裡的活人,每一艘小艇上都擠得再也裝不下多一個人。
船長沒有責怪他擅自行事,而是指揮船員在離城市最近的錨點拋了錨,拿起大喇叭用通用語朝他們喊話:”請問這裡是哪兒?”
一艘警用小艇朝他們飛快駛來,船上站著兩名戴大蓋帽的警員。
”耶歌利。這座城市已經完蛋了,我們被困在這裡既沒有食物也沒有救援,你們的船能帶我們走嗎?”
大副聽說過耶歌利,是西非的一座港口城市,經濟不怎麼發達,政府存在感極弱,難怪只有一棟高樓。他心想:居然已經偏離航線這麼遠了?
船長和他對望一眼,大副知道,他這是又想讓自己當壞人。於是從他手中接過大喇叭,朝那兩名警察喊:”我們船上的口糧也已經不足,抱歉不能給你們提供幫助,願我們之後的船隻能很快趕到,搭載你們離開。”
黑暗中,他們聽見另一名警員用聽不懂的語言發出急促而情緒激烈的聲音,應該是他們語言中的髒話。
又一艘救生艇從後面趕來,從下方仰望巨大的商船。
”我們這裡有傷員,請問你們船上有醫療箱嗎?”